网事百年
启 文
“清明时节雨纷纷，网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谁人报我杏花村？”今年3月的一天晚上，我刚把三月小雨加为网络好友，就以其名取意，把唐代诗人杜牧《清明》稍作改动，向她来个投石问路。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杏花村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不到半分钟，电脑音箱里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铃声，同时电脑屏幕上显现出了三月小雨的回话。
这是以宋代文学家和诗人东坡居士《题西林壁》略作变改的回答，看来三月小雨的文化底蕴不错，我又惊又喜，立即打上“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然后用力一击回车键。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这是王维的《竹里馆》。引诗对话，三月小雨回答得很快，快得象是UC里那个悠悠超人。犹豫片刻，我慢慢地敲出几个字：“花开何方宝地？”右手小指点下了Enter键。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树荫何处沃土？”
“成都的小雨，你好！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我想，她一定会认为我不诚信，要么不予回答了，要么说我是个骗子。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惟闻钟磬音。’啊！一个幽美静僻的居处，既能领略空门忘情尘俗的意境，又可寄托自己遁世无闷的情怀。‘散尽浮云落尽花，到头明月是生涯。天垂六幕千山外，何处清风不旧家？’禅寺是我理想的去处，你欢迎我吗？”
一个女子对禅诗也能顺手拈来，并出言要身归禅院，三月小雨的回答大大出乎我的意料。高中时，我背过不少禅诗，知道她打出的那首禅诗的意思大致是：繁华的浮世如过眼云烟，最终都将似残花落尽，到头来整个心里就会只剩下一轮清明朗润的圆月，照着自己走遍万水千山。人生呀！不管哪里不都是自己安适清恬的家园吗？我参不出她话里渗透的意思，于是打出“二八佳人刺绣迟，紫荆花下啭黄鹂。可怜无限伤春意，尽在停针不语时”回了过去，一则揣摩揣摩她的心态，二则顺便告诉她，超凡脱俗的生活是难以实现的。
一段时间她还没回话。我又打出“但得心闲到处闲，莫拘城市与溪山。是非名利浑如梦，正眼观时一瞬间”、“一重山了一重云，行尽天涯转苦辛。蓦紥归来屋里坐，落花啼鸟一般春”、“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发了过去。
后来，三月小雨告诉我，她在物价部门上班，主学专业会计，兼修过篮球、游泳、美术，对古代诗词歌赋特别感兴趣。前几年正值谈婚论嫁的年龄，围着她的石榴裙转的小伙子也不少，但每每谈起唐诗宋词，乱开黄腔者比比皆是，结果是到现在还得孑然独处。最近，她读了一本《禅诗三百首》，想效仿僧尼避世入山，以期静心修练，但又感觉目标十分遥远，难以到达。正当她在为烦恼所累而无法解脱时，我给她发送的禅诗，就有如一剂良药，顿解劳生之苦。于是，她相约我：每天晚上7时网上见，不见不散。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天准时7点打开电脑起动UC时，三月小雨的头像总是亮着。我在几秒钟内打出“好雨知时节”发过去，她马上回答“当春乃发生”。有时，她还问上一句：“我们是特务在接头吗？”接着就谈一些对人生感悟的话题。偶尔，她给我发来几幅带有古诗的画，我也把几首刚学来的古诗发给她，时不时还向她侃侃禅语。
有网友的日子格外易逝。转眼到了“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的中秋之夜。当那轮皎洁的月光刚从窗口探出脸来，三月小雨的头像就跳动在我电脑的屏幕上。我一改“好雨知时节”的惯例，打上了一句“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发过去。这是唐朝诗人王建《十五夜望月》的诗句，我不希望她回答这首诗的下一句。可是，屏幕上很快就跳出了“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的诗句。
于是，这晚我们俩就用以月为题聊起来，我发李白的“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她回孟浩然的“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惊鹊栖未定，飞萤卷帘入”；我发杜甫的“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她回张九龄的“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我发白居易的“昨风一吹无人会，今夜清光似往年”，她回晏殊的“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我发李峤的“圆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她回苏轼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时钟很快就跳过12点，熬不过她再三的要求，我把电话号码告诉的她。最后她打来一行“明晚月亮升起时，请接电话”的文字就下了。
电话如期响起。当接电话的妻告诉我有人找时，激动与害怕让我汗如雨下。耳边响起她清脆的嗓音，我极力镇定自己的心跳，吃力地用蹩足的普通话问道：“你找谁？”电话那头停顿的片刻，才传来一句“我打错了”，话音隐约带着遗憾的意味。
中秋过后的几天里，我一直没有涉足网络。国庆长假结束前的那天晚上，我打开UC，三月小雨的头像立即跳动起来。我用鼠标双击她的头像，弹出的对话框现出了这样的话：“窗困寒月夜已深，不见幽灵双泪横。寂寞空庭春归晚，梨花满地不开门”，“痴痴地眺望，天还是那个幽蓝的天，月不再是中秋的月，人已断肠在天涯”，“八千里路云和月，只在一挥手之间便已跨越。仿佛是一梦间，咫尺成天涯”，“一颗清泪划过我的脸庞，挂在天上的是一轮多么苍白清冷而憔悴的月亮！不敢再举头，不忍再遥望，怕只怕积聚了很久很久的相思在这一刻全部释放”……
这时，心中顿时生发出一种莫名的感觉，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觉。从此后，我不去惊动头像发黑的三月小雨，不去发问“明月何时有”，不去伤感“此事古难全”。仿佛是一梦间，网络让我跨越了几百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