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社区女性社区汽车社区军事社区文学社区社会社区娱乐社区游戏社区个人空间
上一主题:我爱我的秀发长长 (非典小说) 下一主题:神奇美丽的锦江
红月亮
[楼主] 作者:-山雨欲来-  发表时间:2003/04/28 19:04
点击:3150次

       (一)

    那是—个迷惘的夏夜,微风裹着稻花的幽香,萤火和蛙声在窗前密乱交织。我端坐在我的小木屋里,等待金曼的到来。我的小木屋孤零零地兀立在县城边缘的一隅,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通向破败的铺着青石板的小巷。每当幽静小巷的青石板上响起“笃笃”的鞋时,我就会停下笔来,想象她今晚会带来一束无名小花或几只萤火虫;没有花也没有萤火虫的日子,她也会微笑着将几粒香糖一撮瓜子之类,轻轻放在我面前的玻璃板上,然后向我讲述城里今天又发生了哪些事情,完了就默默地坐下,看着窗外的星星、月亮、田野或者其它什么。她总是穿着白短袖衫,映衬着苍白的脸庞和消瘦的胳膊,这就使我深深地怜爱。不过我会站起身来,握住她凉滑手,说:“你应该穿一件红色的衣裳。火红、水红或者相h红。这样你会更加艳丽。”而她总是摇头,说:“不,太扎眼。”“那么,你永远是一朵月下的睡莲。”我捧住她的脸庞,轻轻转向我,然后吻她。有时候我会忧郁地问:“看你的眼睛,又受委屈了?”如果我问对了,她的眼睛即刻会涌出清泪,浸在我手上。这时我的心就会变得象铅—样沉重。

    她来了。没有花,也没有萤火虫。她把一叠书籍和那把小提琴放在我面前,身后还跟着二妹金惠。

   这是一套高考复习资料,是我送给她的唯一礼物;小提琴则是我当初借给二妹的。我似乎已经明白,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我曾经预习过以后的种种结局,对它的到来还不至于惊慌失措。我提起温水瓶,给她俩倒水。水瓶很沉,可是倒不出水。我摇摇,侧耳听听,瓶胆里“嗡嗡”作响。   

     她两眼空空地看着我,仿佛如空水瓶。而二妹金惠却泪光闪闪。 

    于是我去翻那张照片和黄手绢。 “你不复习了?我明知她从来就没有复习,又这样问她。

    我要回知青点去了。”她扶着二妹的肩,吞吞吐吐地说,“家里兄妹多.房子窄……”

   黄手绢就在枕下,还有微微的馨香,而照片呢?我把三个抽屉都搅得纷乱。找不见。其实这是一张舞剧中吴清华手捧红旗泪痕满面的剧照,那时我在知青点看见,说吴清华象她,她于是就送给我。至于黄手绢,或许是她故意忘记在我枕边的。

    “不用找了。”她用那张黄手绢替二妹揩着脸说。

     “不”我固执地说。哗哗地翻着书,好象把照片夹在什么书的扉页里。

    “以后有什么事就叫二妹告诉我”

      “也许不会有什么事了。”

  二妹便走过来,仰起脸,伤心地问我:“欧阳哥哥,你以后不再教我练琴了?”

      “人家欧阳哥哥要复习,你别多事了!”姐姐上前责怪地拉着妹妹。

   妹妹一把挣开姐姐的手,转身看着她,嘴唇蠕动着,表示抗议。她们走了。窗外,我隐隐听见二妹说了一句:“我恨你,姐姐......”

    二

    当初我还在县宣传队当提琴手。那时节干文艺这行当十分吃香,
县里连续两年拨出款子,专门养了这伙知青。年轻人中谁要拉得一手
好琴或能歌会舞,就要受到人们的仰慕。有不争气的孩子,家长就教
育说:“你要象宣传队某某那样就好了!”上面说,一成立大寨县,
就可以成立文工团。因了这个,金曼同我好。可是她父母仍坚持要我
改成份。
    那时金曼在乡下,我在城里,我们的联系全靠二妹金惠。姐姐什
么时候回来了,她会马上来通知我,然后我们在什么时间地点约会,
又由金惠去联络。金惠是在此一年多以前我就认得的,当时她给我的
印象,是一个比大提琴高不了多少的圆脸姑娘,后脑勺扎着一束黑亮
的发把,走起路来不停地抖动。她经常背着书包跑到宣传队来看我们
排练,并且总是站在离乐队最近的地方,瞪着乌黑的眼睛看我拉琴。
时间长了,引起大家的注意,都笑着叫她“乖苹果”。有一次我见她
看得痴迷,忍不住问她:“想学琴是不是?”她脸一红,慌忙摇着头
说:“没,没……”赶快躲开去。以后她目光虽有躲闪,但仍然离不
开我手中这把大提琴。金曼第一次带她同我约会,就对我说:“你可
要感谢二妹,咱们这事她有大半功劳。”于是学琴的事就正式地提出
来。
    可是我突然发现,金惠的手掌胖嘟嘟的,手指头象熟透的白蚕子。
我悄悄请同行们观察,大家都摇头,说她不如去学板胡或扬琴,拉大
提琴简直不可能。我犹豫地把情况告诉金曼,请她慎重考虑。金曼说,
这会使二妹伤心的,千万别忙告诉她。可我怀疑她已经告诉了二妹。
那天中午,金惠终于来找我,劈头就问:“欧阳哥,拉大提琴是不是
讲天才论?”
    我一愣,默了半晌,真不知怎样回答她。我想告诉她实情,可是
见她眼睛已经发红,紧捏着左手指,那神色倘若我说一个是字,她就
会啪地把手指扳下来。我想了好些委婉的话语,都不敢说,只是盯住
她的手笑道:“这里面有什么好东西,老捏着?”
    她慌忙松开手,藏到身后去。
    这时我灵机一动,从另一个乐谱架上取下一把小提琴,拨出一串
清脆的五度音,问她:“好不好听?”她犹豫一下,目光仍然盯着我
身边的大提琴。
    其实我以前也是拉小提琴的,由于伴奏需要,才改拉大提琴。乐
队一响,这家伙的魅力似乎要比小提琴大些,声音突出,浑厚悠扬,
可拉可拨,使起来更轻松,摇头晃脑地颇有风度。金惠看中它,不是
没有理由。然而当我取来弓子,将小提琴拉给她听时,一曲未了,她
脸上便绽开了笑容。于是就定下来,学小提琴。我正有一把空着,就
借给她用。
    不几天金曼来,说二妹这些时间整夜地拉空弦,一家人烦得要命,
又不敢惹她。问是不是我这样教的?我说是,这是基本功。她又问还
要拉多久,才能拉歌?要不父母怀疑这是在捉弄他们。我苦笑一下,
表示无可奉告。有一天金曼拿来一把破烂小提琴,琴身蒙满了灰垢,
调弦钮也缺了两个,象从哪个垃圾堆里拣来的,放在我面前,问我:
“这把琴还能整出来用吗?”
    我一眼看见金惠在姐姐身后站着,不停地抹眼泪,十分惊异。
    金曼忙解释说:“是这样的,二妹说来这里没有琴拉,不方便,
逼着家里买新琴,这么贵的东西,哪能随便买呢?我爸爸给她找出这
把旧的,她死活不肯要,说不能用。”
    这寒酸劲令我忍不住想笑,又不敢笑。我忙安慰金惠说:“不要
紧,先调出来试试再说。”
    我用抹布将琴擦拭一番,渐渐地擦出一些暗红的色彩来,木纹是
典型的虎斑纹,表明这把琴的质地还不错。我又找来两颗调弦钮,安
上弦,“乒乒乓乓”地调一阵。单单凭调弦的手感,就令我暗暗吃惊,
这把琴的共鸣性能如此之好,轻轻一拨弦,振动频率就从手一直麻到
心里去。我对准光线通过发音孔瞅瞅琴腹里面的商标。乖乖!意大利
提琴!我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这种琴我在省歌舞团来县慰问演出时有
幸欣赏过一次,据说全省也不过几把。而金曼家怎么会钻出这种宝贝
呢?    我象突然在荒野路遇一堆黄金,心中顿时充满了强烈的占有
欲。尽管我的手在微微发抖,仍镇静地问金曼:“这琴哪里来的?这
么古旧。”
    金曼说:“是我爸爸当兵打仗时拣来的。一直扔在阁楼上。”
    “嗯……”我把琴放在一旁,做出不屑的样子。
    “还能用吗?”金曼急切地问。
    “马马虎虎。”我说。
    “不!”金惠在一旁沮丧地嚷道,“没弓子没琴盒,说不要就不
要!”
    金曼便脉脉含情地看着我,这意思很明白,上述配件,得由我负
责。
    “这样吧,”我慷慨地说,“二妹,我的琴就是姐姐的琴,任你
用到什么时候!这把旧琴呢,放在我这儿想法修出来,作练习提琴也
还行。将来你练出来了,再到广州买好琴行吗?”
    这充分表明了我对金曼的爱。金曼领着二妹高兴地走了。
    我用湿润的帕子将琴身上的积垢小心地擦拭干净,一把乌红古色
古香的小提琴就呈现在我的眼前。这琴在外观上与一般提琴无甚差别,
指板和琴颈也被磨去了光泽,但是内行的人,单看琴边两条精致的嵌
线和优美的虎斑纹,就知道是一件上等货。尤其在几十年毫无保护的
情况下不走形不开缝,这就令人叫绝!我急不可耐地挥弓一拉,那音
色果然宏亮无比,低音部如闷雷滚滚,高音部恰似云雀鸣叫。我激动
地抚摸着琴身感慨不已,这颗埋没的珍珠,假如不是碰上我又是怎样
的结局呢?我大有读书人偷书不算窃的感觉。但是当我找来一把破提
琴,将这宝贝偷梁换柱地藏进木箱的时候,心中又不免深深地内疚。
要换一个人也许我会毫无愧色,但我恰恰在无耻地欺骗着我的心上人。
明知故犯,足见我心地的卑劣。而唯一的弥补办法,只能是尽最大的
努力,将金惠教出来,这又能联络与她家人的感情。金曼是县城数一
的女子,嫉妒的人就特别多,经常有人去她家嘀咕,揭我那致命的短
处。好在我们已经相爱,我们只能用爱的力量,来迎接这场挑战。
    在初恋的日子里,我的小木屋侧面的草地上,充满了诗意。萤火
缭乱地飞舞,青蛙在池塘里欢悦地歌唱;月光溶溶,夜色静谧,我托
起小提琴,即兴演奏一首舒曼的《小夜曲》,使金曼姐妹如痴如醉。
在金惠拿起琴去拨弄的时候,金曼便同我接吻。开始我们都胆怯,可
是后来便愈发大胆起来,直至无所顾忌。而这时候我发现金惠总是突
然地屏息静气,悄然无声。我觉得此刻她不应该在旁边,但是几乎每
一次她都在旁边。渐渐地使人感到金惠的存在是一种和谐,她的注视
能增添一种激动人心的气氛和力量,使我们的情绪始终集中在精神的
欢娱上,从而排除了肉欲的邪念。此时我们眼前的世界便是明净清丽
而幽远的。有一次我从金曼的怀里抬起头来,看见金惠坐在侧边,怀
里紧紧抱着我的小提琴,脸颊不停地在琴颈上摩挲着,呼吸急促,象
在哭泣。我忙示意金曼,金曼坐起来,唤她:“二妹?”
    金惠“啊!”地一声,慌乱地站起来。
    “咋了?”金曼问。
    金惠激动地说:“姐姐,我想跑,想跳。我去捉萤火虫好吗?”
    金曼梳理着纷乱的头发,说:“别跑远。”
    “噢!”金惠答应一声,蹦跳起来。
    金惠总是以我们为圆心,在不出十米的半径上舞蹈,那目光仍然
炯炯地射来。    后来舆论重了,金曼好久不来,我不由心慌意乱。
我问金惠。金惠说,姐姐没有回家。可是不久,我再问金惠时,她眼
里竟含着泪。这分明就告诉了我,令我痛不欲生!原来金曼的价值,
比那把意大利提琴,不知高出多少倍!而最尴尬的又要算金惠。她的
空弦练习尚未结束。她来的时候,先是极不自然地微笑,然后就一直
避着我的目光。为了安慰她,我送她一个小提琴垫肩,一面是红木,
一面是海绵金丝绒,十分精致。我说:“二妹你放心,我一定把你教
到底。”
    金惠很感激,总想安慰我,又毫无办法,只是反复地拉空弦来避
免沉寂和难堪。
    金惠的空弦练习告一段落,开始学习指法和弓法,进行简单的音
阶训练。料想不到的是,金惠的左手指竟连正常的把位都难够着,一
抬手托上琴颈,小手指就僵硬地弯曲起来。从指法意义上讲,这是很
要命的问题。除非我强行把它拉直,但一松开它又立刻卷缩回去。我
再不敢将这个严重的问题告诉金惠,但当我再强行拉直她的小手指的
时候,她已经敏感到了这个问题,痛苦地咧着嘴,恐惧地看着我。
    “痛吗?”我小心地问。
    “不。”她摇摇头,眼睫上掉下几颗泪珠,滴嗒在琴腹板上。
    我心里发酸,却又忍不住发笑,忙扭过头去。这是一曲多么荒唐
的滑稽剧。我想起那把意大利提琴,竟在她家与破烂为伍,而我自己
在她父母眼中恐怕也是如此。我们都互相鄙视,也在互相愚弄,我们
都是这样的可怜。我听见金惠在身后啜泣,这使我对她产生一种深深
的同情。
    “别急,”我转身安慰她说,“再想想办法。”
    金惠突然翻开手掌,递到我面前,目光指着小手指的弯曲处,恨
恨地说:“就是这根筋扯着哩!用刀割开算了!”
    这虽是激奋之词,也够鼓舞人的,于是我拿起她的左手掌,认真
地研究。我发现,其实这是一只非常柔软生动的手。手指合拢平伸一
翘,手指就成为漂亮的弧形,轻轻往上一扳,手指手背可以成为直角;
手腕向内可以翻转360度。指头圆润柔韧而富有弹性,指尖丰满。 我
不觉象欣赏意大利提琴那样,反复揉捏着这只白嫩得透光的小手。它的长处是不容忽视的,而短处则可以通过训练来弥补。
    她也敏感地看着我,神情有所缓和。
    “你的小手指伸不直,肯定是心情紧张造成的。”我说。
    “真的?”她惊喜地喊道。
    “来,再来试试。放松肌肉,闭上眼睛,什么也别想。”我替她
托着琴颈,把她左手掌握住,靠在琴颈上。
    我一松开手,就看见她小手指竟象一根出土的笋节,“籁籁”地
生长出来,直立起来,然后伸展在指板上。
    成功了!她的脸突然煞白,冷汗直冒……
    我忙把凳子拖到她身后:“快坐下。”
    她转身伏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
    宣传队解散了,说可以考大学,我想试试。这时金曼又断续让金
惠捎些信来,诉说如何如何痛苦,说谁谁谁在追求她,但她坚决不从;
说她这辈子可能不再结婚云云。我写了很长的信给她,列举若干名人
的恋爱范例,劝她站在历史的高度来看我们的恋爱观。可是她却麻木
不仁,没有结论。这渐渐使我灰心并产生轻蔑的思想。
    金惠放学后总要绕路来我这里逗留一下,说是顺路。拉一拉琴,
坐一坐,就走。但是当我没有什么话或书信让她带走的时候,她就显
得心事重重的样子,尤其是她临走时又转身看我一眼,那眼神是失望
的,惆怅的。这就更使我痛惜。
    我深信是金惠的作用,金曼又来了,说要同我一起考学校。这时
期金惠最为活跃,仿佛得了好动症,一双脚跳进跳出,嘴里不停地哼
着歌,喜欢做事情。连金曼也感到惊讶,问我为什么?我说我怎么清
楚?金曼继而有嫉妒的意思。
    星期天,金惠新得一件水红衬衫,兴高彩烈地跑来向我炫耀,说
学校要演出,她要上台拉琴,问我这身打扮行不?她领口系了一根红
飘带高高地挺起胸脯,脸蛋儿兴奋得绯红,得意地旋转着身体让我瞧。
    我说:“漂亮极了,象个朝鲜姑娘!”
    她乐了,双脚并拢跳上一步,脑后的发把儿颤颤地抖,问我:“
你来看吗?我拉一首《卖花姑娘》。”
    我答应她,一定来。
    金曼来了,阴着脸,坐在床边一声不吭,顿时把空气弄得很紧张。
金惠仍然咿呀地拉琴。
    金曼突然对二妹发起火来:“烦死人!”
    金惠愣了一下,把琴拉得更响,说:“不愿听就出去。”
    “你……”金曼站起来,气得嘴唇发紫,“你敢这样讲?”
    金惠说:“是我喊你来的,就不可以喊你回去?你烦我,就走嘛!

    “好好!我走,我再也不来了!欧阳你是听见的啊!”金曼哭起
来,拔腿就往门外走。
    我正在门口弯腰洗头,以为姐妹俩是在屋里开玩笑,满手的肥皂
泡竟拦不住她。我进屋去责怪金惠,金惠不服气地说:“她不穿红衣
服,也不准人家穿,真不讲理!”
   “原来是这样,”我心里释然,“那也别叫她走嘛!”
    金惠放下琴,朝我诡谲地一笑:“你放心,姐姐会来的。喏,你
看!”
    金曼果然又哭哭啼啼地回来了。
    可是金曼还是离不开金惠,每次来约会,仍旧带着她。金惠是已
经发育的姑娘,身体渐渐有了曲线,而且已经懂得男女之间的事情。
近来我发现她书包里胀鼓鼓的,里面装着一些陈旧的缺头少尾的厚小
说,未必没有迷人心魄的爱情描写?我自己就是偷看这些书,突然之
间由少年变成了青年的。我不知道金惠在目睹我和金曼接吻时内心是
什么样的状态,但每每事后我发现她兴奋,脸颊潮红,手足无措,象
一朵半开放的玫瑰花。
    我对金曼说:“我们还是避着点,二妹毕竟这么大了,看见多难
为情。”
    可是金曼摇摇头说:“不。”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金曼不愿解释,但我明白,是为了保持她的最后一道“防线”。
我觉得,金曼作为姐姐,未免太残酷了一点,自私了一点。

                              三

    我复习不进去,熄了灯,软瘫在床上。蛙声响得刺耳,好象又在
嘲笑我。这样的滋味我尝过多少遍,可是枕下有黄手绢,摸着闻着,
尚能入睡。如今枕下空空,我的小木屋象一只破败的小船,在茫茫大
海上漂泊……
    轻轻的迟疑的敲门声。我一跃坐起,敏感到:金曼又来了。象往
常那样,流着泪道歉,解释,最终挣不脱的恋情。可是我再也无法忍
受这种无休止的折磨。我狠了狠心,蒙头倒下,把自己紧紧掐住,以
换得对她的惩罚。
    敲门声停息了。她叹息而去。我听见脚步声从窗前沉重地响过。
这也许是我们最后的分别,一种难以抑制的悲哀从心中涌出,痛苦的
感觉是一种末日来临那样的麻木。我呆呆地走到窗前。
    然而竟是金惠。她低着头,在那条窄窄的草径上缓缓地走。一轮
桔红色的圆月,孤独地照着她,映着暗红的衬衫。
    我叫住了她。
    她站在我面前,手里有一个花布包,折成一把捏着。她极不自然
地笑,神色惭愧,仿佛做错了什么事情,不停地蹭着脚。
    “坐吧。”我招呼她,又去拾那只空水瓶。
    “欧阳哥……”她说。
    她又带来了姐姐的信息。我屏息听着。
    “欧阳哥,你……有脏衣服要洗吗?”
    我感觉着鼻沟上有个虫子在爬,忙背过脸去。
    “二妹,我真对不起你……”我想起了意大利小提琴。
    好半晌,我听不见她的声音,转头一看,人不见了!我慌忙出门,四下寻看,她竟站在草坪的池塘边。她手里在不停的撕扯着什么,白白的,是信,金曼的信!我飞快的明白。她一扬手,将碎纸片抛进了池塘。
“你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做过。”我看着水面飘散的纸片痛惜地说。

“你看了也会撕掉的。”她反复揉弄着手里小布包,哀哀的说,“欧阳哥,都是我害了你。”

她金属般的声音敲击着我的耳膜,池塘里的蛙声也嘎然而止,红溶溶的夜色里,我看见她在颤颤地长大。

“不,二妹,”我竭力控制自已的激动情绪,“我和你姐姐的事情,最终会有这一天的。我早就知道,所以既 不怪她,也不怪你。我应该感谢你。你的心意我领了。”
    金惠听了,默默从布包里取出一件东西,递到我手里。竟是那个
红木垫肩!她神色黯然:“今后,我再也不能为你做点什么了,你也
不再需要我……谢谢你教会了我拉琴,今后,一定要……”她话未说
完,就忍不住哭起来。
    我不禁泪如泉涌:“二妹,你怎么这样讲?人世间除了爱情,难
道就没有更美好更纯真的感情?为什么你姐姐去了,我们就一定要分
手?”
    金惠不住地摇头,说:“我没脸见你。我做了一件最坏最坏的事
情。”
    这话说得我心惊肉跳。这些日子里,那把意大利提琴一直象块沉
重的石头,压在我心里。倒是我,愈来愈觉得没脸见人。面对这样一
个纯真得动人的小姑娘,我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我一把将小提琴垫
肩塞在她手里,大声说:“二妹,是我做了一件最坏最坏的事情!”
    金惠愕然。
    我把她带到房间里,打开木箱,取出那把意大利提琴,向她说出
了一切原委……
    金惠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呆呆地看着这把完全变了样的小
提琴,喃喃地说:“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别弄错了吧?”
    我把琴递到她面前,严肃地说:“绝对没错。拿去吧,完璧归赵。
但一定要好好爱惜,再别让你爸爸扔到阁楼上去。”
    金惠迟疑地伸手来接,可是她手一碰琴身,立刻象触电一样缩了
回去。她神情变得十分惊恐,仿佛这不是小提琴而是一件爆炸物。
    “不,不……”她惊疑地看着我。
    “你真傻,”我说,“这么好的琴,见上一面都难哩!我拉给你
听听音色。”
    我挥弓拉了一串音符,整个房间都在“嗡嗡”地共鸣。
    “来!你拉一曲试试。”我把琴塞给她。
    她欣喜地托起琴,拉了几弓,竟激动得握不住弓子,放下来,不
停地瞧着,抚摸着。
    “喏,我给配上了弓子,琴盒子,再加上这个垫肩,更是完美无
缺了。你好好练吧,不说别的,也要对得起这把琴啊!”我从木箱里
把琴盒子取出来,放在她面前。
    出门的时候,金惠转身对我说:“欧阳哥……我恨姐姐。”
    她提着琴盒子,走得很沉重,仿佛是那把意大利提琴坠得她走不
动似的。

                             四

    可是我恨不起来。初恋的感情是那样铭心刻骨。金曼虽然去了,
但她的形象作为一种理念模式,已经深藏在我心中。我把凝滞在心中
的爱,以另一种方式转移到金惠身上,把她当作金曼的特殊存在形式。
每当放下午学时,一看见金惠背着书包,远远地来,我心中就油然升
起一种庄重而亲切的情感。
    金惠的技术有了长足的进步。通过严格的指法训练,她手指的长
处已经充分地显示出来。尤其在演奏十六分音符的时候,她的手指在
弦上敏捷地跳动,发音清晰、饱满,能拉一些难度较大的练习曲。但
是她的演奏明显地缺乏乐感,因而表现不出作品的内在激情。她自己
也明白这一点,总觉得自己拉得不动人,因此感到苦恼。
    有一次她问我:“欧阳哥,你揉弦的声音教人听了心里咚咚直跳,
我为什么揉不出这种效果?是不是……手指短……”
    “不,”我说,“这问题比较复杂,涉及到艺术修养,对作品的
理解和对生活的体验。”
    金惠迷惑地看着我。
    这确实是一个抽象的课题,而它恰恰又是艺术的灵魂。这对于一
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来说,也许还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但她必须尽早
地获得这个灵魂。我一直在考虑怎样形象地诱导她。
    我突然问她:“你为什么学小提琴?学什么都有个目的呀!”
    “为好听呗!”她脱口说道。
    “还有,为好看,为了让人羡慕。”我刻薄地补充说。
    她脸唰地红了,谦恭地看着我:“你是为什么呢?”
    “二妹,还记得你来还我垫肩那天晚上的情景吗?”我动情地问
她。
    金惠认真地点点头。
    “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情景?”
    金惠垂下眼帘,陷入沉思。她脸上的神情在微妙地变化着,一忽
儿阴云密布,一忽儿彩动霞飞。她抿着两片鲜红湿润的嘴唇,使我想
起金曼给我的甜蜜的吻。我突然产生想吻她的欲望……可是我的理智
告诉我,她不是金曼。
    “是离开时的情景。”金惠终于回答我。
    “对!我也是。”我兴奋地回忆道,“你提着小提琴,在长满青
草的小路上,慢慢地走,头上一轮又大又圆的红月亮,溶溶地照着。
这一幕情景,现在一闭上眼睛,就浮现在脑海。”
    金惠也说:“当时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一轮红月亮,正照着这栋
孤零零的小木屋 ,我直想哭。”
    “就是这一轮红月亮令人动情。当我们面对它的时候,就觉得世
界上只有它最解人意。我们拉琴,就是为了向它诉说呀!”
    金惠眼睛蒙上一层亮晶晶的液体,她深吁一口气,仰起头来,看
着窗外的蓝天,手指缓缓地拨动四根琴弦。
    “明白吗?”我问。
    “……会明白的。”她自言自语地说。
   
                                 五

    那张吴清华手捧红旗泪痕满面的剧照,终于被我从一本海涅诗集
的扉页中翻出来。吴清华悲哀的泪水,仿佛从我心中淌出,而金惠已
在我眼睛里迅速长大。每当我教她练琴的时候,她的目光时刻在捕捉
着、体味着我的每个细微动作和神态。这时候我就会莫名其妙地沮丧,
好象失了什么东西,又不停地翻抽屉,把房间折腾得零乱不堪。
    金惠有几个半音又总是拉不准,无论我怎样调教示范,都无济于
事。这也使她十分惶恐不安。金惠拿起扫帚帮我整理房间,从桌下扫
出许多干枯的小花残骸和萤火虫的空壳。看见她把那些小花残骸和萤
火虫的空壳扫进了撮箕,我的眼泪就突然涌了出来。
    黄昏时我憋闷得透不过气来,下河去游泳,一眼看见金惠站在河
中岩石上准备跳水。湿漉漉的泳装,把少女即将成熟的体形清晰地勾
勒出来,粉嫩的肤肌和浑圆的曲线,突然展示异性的魅力。她临水直
立,舒展双臂,夕阳将她镀上一层玫瑰红的色彩。这刹那我眼瞳骤然
放大,一阵波浪涌来,被狠狠地呛了几口水。晚上我梦见自己把一个
既象金曼又象金惠的女子,深深地拥在怀里……当我醒来的时候,浑
身被冷汗湿透。红月亮正在窗前,羞愧地照着我。一阵凉风吹来,手
臂冒出一层鸡皮疙瘩。想起金惠跳水的一刹那,真仿佛是跳向一个无
底的深渊。
    金惠带来一张电影票,晚上的,说是她们学校的包场,请我去看。
    我去了。可是当我挤到座号时,金曼竟坐在旁边。她似乎没有发
现我,嘴里不停地吐出瓜子壳,眼睛瞅着空荡荡的银幕。她刚从北方
老家回来,穿一件红衬衫,黑发披肩,散发着浓烈的洗发膏香味;苍
白的脸庞上,架了一副白边眼镜,愈发艳丽高雅。我心坎一阵狂跳,
莫非她想转了?莫非……然而红衬衫象一团火焰在燃烧,它使我感到
自己的卑微。我忐忑地等待,可是一直到开映,她仍目不斜视,嘴腭
匆忙地动,瓜子壳子弹般弹跳。我蓦地看见了金惠,她坐在前排不远
的地方,正投来一瞥不安的目光。我明白了,金惠,你真是用心良苦!
    银幕上演的什么我不知道,只记得突然有一颗带唾沫的瓜子壳,
飞溅在我的手腕上,象电一样刺痛了我,使我逃离了现场。
    第二天金惠来道歉。我气恼地问她:“你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
    金惠端坐在矮凳上,垂着头,双手使劲地搓着。看着她这难过的
样子,我突发奇想:这么好的姑娘,唉!不知她将来好了谁。
    “二妹,你毕竟还不到这个年龄,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
样天真美好。而这一切对我来说,已经是无所谓了。所以,你也不必
难过。”我安慰她说。
    “欧阳哥,请你原谅我。”金惠抬起头来,眼睫上挂着泪珠,“
这段时间,我也不能来了。”
    “为什么?”我顿然失色。
    “不能再耽误你复习。马上就要考试了。”
    “这么久不都是如此吗?每天拉一小时琴,也算是休息调节呀!”
    “不,”她坚决地摇摇头,“等你考试完了再说。”

    这年秋,我参加了S省的文科高考,自我感觉良好。 分数公布下
来,果然名列榜首。金曼带信来,约我去知青点,由金惠陪我去。我
去了,虽然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昂起头来,心情却很复杂。
    金曼未提旧情,赠我一支黑钢笔。
    我说:“是为了纪念?”
    “不,为了祝贺。”
    “过去的事情,就这样算了?”
    金曼看着窗外的落叶,茫然地点头。
    熏黑的同样破败的木屋,寒风呜呜地吹进来,天是铅灰色的,草
木已经凋零。屋里的气氛同天气一样冷寂。金曼不停地织着一件深蓝
色的毛衣,手指的粗砺时时挂住毛线。她目光失却了以往的顾盼光波,
凝滞在织物上一动不动,嘴唇肃穆地闭着,让人感觉到一种盲目的自
信抑或麻木的悲哀。门外牛栏里,一匹瘦脊的母黄牛,熬不住寒冷而
低沉地哞叫一声,令我想起了知青点以往和今后的冬天的日子。我不
理解金曼为何能够安于这样的日子,或许她当局长的爸爸已经为她今
后的一切作好了安排,一份安闲、满足的日子和一个平静的小家庭,
正在等待着她。这件宽大的男式毛衣仿佛已经告诉了我,一个神秘的
青年男子将是它和她的主人。   
    “我一定要找一个教授的女儿。”我狠狠地说。
    “当然。”她脸上掠过一丝凄楚的微笑。
    金惠一直默默地看着昏暗的火盆。两道淡淡的眉毛紧紧地拧着。
她突然站起来往外走。
    金曼叫住她:“二妹?”
    金惠推开门:“我想走走。”
    我便站起来,脱下军大衣,轻轻地披在她身上。
    元旦前夕,县里举行文艺晚会,我叫金惠来参加伴奏。
    这晚她一共拉断了三根E弦。
    我问她:“怎么回事?”
    她捏着琴颈,慌乱地调弦,说:“不知道。最近常常断弦。”
    我说:“我明天就要走了。以后全靠你自己了,好好练琴,你会
拉出来的。”    金惠点点头,把脸扭开去。
    第二天清晨,我搭上了去省城的列车。列车从县城边的高处缓缓
驶过,看着那一片片灰蒙蒙的瓦面,我心里涌出难言的滋味,我早就
烦透了这个令人心酸的角落,却忍不住一遍又一边地回头去看她。我
看见了我的小木屋,那条杂草丛生的小路,蛙声噪耳的池塘;我看见
了一轮又大又圆的红月亮,金惠正在月下托腮拉琴。她的琴声已经是
那样深沉悠扬……
    在学校的迎新晚会上,我打开了我的小提琴盒,可是我惊呆了:
这竟是金惠那把意大利小提琴!琴上的红木垫肩还没来得及取下来,
这无疑是那天晚会后她悄悄换的。垫肩上还裹着簇新的红绸。我取下
垫肩,小心地拆开红绸,只见垫肩的红木上,赫然刻着两轮缺月,依
依相对。另外还有一封信。我的心突地收缩起来,紧张地打开信,上
面写着——
    “欧阳哥:你就要走了,我心里又高兴又难过。我没有什么送你
的,只有这把意大利提琴,你既然喜欢它,就让它永远地陪伴你。
    “欧阳哥,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不能再隐瞒了,我要向你诚恳
地坦白,我喜欢你。从哪个时候开始的,我说不清楚,反正比姐姐早。
我今天刚满十五岁,说出这样的话,你不会笑话我吧?是的,我小,
你总是这样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早就懂得了爱。我恨自己,
我知道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可是又摆脱不了。有时候我真希望谁来救
救我,要不我总有一天会毁了自己。我是一个不幸的人,又是一个幸
福的人,我从你那里得到的,比失去的要多得多。因此我永远地感谢
你!
    “欧阳哥,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信。我不可
能再给你写信了。但是我有一个最大的心愿,就是衷心地希望你在拉
起这把小提琴的时候,能够想起我,想起我们相处的日子,想起我们
的红月亮。以后恐怕不会再有这样美好的情感了,所以,我要永远地
纪念它……”
    信未读完,我的喉头象被什么东西哽住,泪水止不住地淌。我情
不自禁地把小提琴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不得不把这轮残缺的红月亮,连同这封信重新包裹起来。我拉
响了这把意大利提琴,我要上台去演奏一首最美丽最动人的乐曲——
 一个纯情少女的初恋之歌。

本帖地址:http://club.xilu.com/deichun/msgview-10363-9613.html[复制地址]
上一主题:我爱我的秀发长长 (非典小说) 下一主题:神奇美丽的锦江
[楼主]  [2楼]  作者:-山雨欲来-  发表时间: 2003/04/28 19:09 

回复:初来乍到,请赐教------
红月亮
 [3楼]  作者:单纯女人  发表时间: 2003/04/28 19:41 

回复:正在拜读您的大作。
欢迎你啊。

※※※※※※
我手写我心,我歌咏我情
我梦抒我爱,我情言我志

欢迎光临一代天娇>、心若云烟>论坛
 [4楼]  作者:单纯女人  发表时间: 2003/04/28 20:35 

回复:自始至终没有一句华丽的词藻

   可是却是如此地引人,我不禁叹服了:这就是真正的小说的魅力。

   只是我不同意文中金惠的年龄,她还是个孩子。当然作者为金惠设计的一切思想行动和话语都是很切合这个年龄的女孩的特点,而且几乎无可挑剔。可是我依然觉得不能接受这个年龄的女孩作主角。她比我女儿才大两岁。

   无疑,天骄来了真正的作家。朴实无华,踏踏实实的为文者。



※※※※※※
我手写我心,我歌咏我情
我梦抒我爱,我情言我志

欢迎光临一代天娇>、心若云烟>论坛
 [5楼]  作者:神游十三维  发表时间: 2003/04/28 20:53 

红月亮,蓝太阳,

寂寞日子长又长。

闭目回神初恋日,

妻子急喊妈妈娘。



※※※※※※
红旗飘飘十三维 笑谈神游无间道
 [6楼]  作者:黑曜崖蝴蝶  发表时间: 2003/04/28 22:01 

回复:完全赞同姐姐的看法-我也感觉-
语言朴实,可很动人也很吸引人。我是一口气读完的。只是金惠的年龄太小了!这点我也无法接受。不过。真的是好文章!

※※※※※※
我的情、我的爱,我是黑曜崖的黑蝴蝶

一代天骄欢迎您!>
 [7楼]  作者:忍剪凌云  发表时间: 2003/04/28 22:13 

回复:残缺的红月亮啊~~~~~~~~

因为无法拥有,所以一直躲在记忆里,陪着我慢慢变老。

那些青涩的情感,如诗的情怀,如歌的岁月,总是最美的片刻。

 



※※※※※※
 [8楼]  作者:清风笑烟雨  发表时间: 2003/04/29 03:26 

回复:欢迎你的到来
这样的文字很是有风格,上榜是应该的。

※※※※※※
清风笑烟雨遥
[楼主]  [9楼]  作者:-山雨欲来-  发表时间: 2003/04/29 20:57 

回复:首先向你致歉
首先向你致歉,由于电脑操作转换的原因,文章中出现了多处错字符号,现已更正。其实,金惠的早恋,也不是作者的意愿,但生活有时不能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只能尊重生活。作为一篇小说,特别是爱情小说,应该找到一个全新的角度,切忌似曾相识。
 [10楼]  作者:齐思珍  发表时间: 2003/05/02 20:52 

像小桥流水,静静的,很美。

精彩推荐>>

  简捷回复 [点此进入编辑器回帖页]  文明上网 理性发言
 推荐到西陆名言:
签  名:
作  者:
密  码:
游客来访 
注册用户 提 交
西陆网(www.xilu.com )版权所有 点击拥有西陆免费论坛  联系西陆小精灵

0.165133953094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