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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的记忆窗外已是深秋的季节,我回到了老宅,卧室与书房已是厚厚一层封尘,我静静坐在书房里,从未这样深情凝视窗外的柏杨沙树,那片片针叶开始由青泛红,就像一团火红的二月花,偶尔有几只麻雀在树丛里啁昵,记忆中的老宅往日的繁华,早已被深院锁住了春秋,昔日门前“车马喧”,早已成为过去的烟云,更何况是冷落清秋的季节。 在我的记忆里,童年与少年时代,我从没有固定的住所,常常是随父母职务的变迁而栖,搬家是常事,老宅是父母倾注了全部心血建造起来的,占地400余平方米,当时就花了万把元钱,对于那个时代靠薪水过日子的父母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甚至要靠举债度日,而我们兄弟两当时都不在家,也不知道能否回家,记得我当时拼命反对建房,我希望父母自己享受一下,何必劳其心骨要为我们留下什么,何况当时盖了一栋书记楼,我们家也有一套,在当时三室二厅已经够奢侈了,加上家父主管纪检工作,自己带头建私宅是不是有受贿之嫌。家父回答说:我总想为你们留点遗产,房屋是固定资产,也算尽到做父母的责任。我再三解释不需要父母为我们留下什么,我只希望父母给我们子女留下求生存的本领,即使留给我们一座金山,如果我们没有本事,也会坐吃山空,当时尽管我有一百个理由反对建住宅,也动摇不了家父建房的决心。 住宅建好了,宅傍是一条从山里淌下来的清清的溪流,不远处是一个自然湖泊,现在当然看不到了,那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已经成了臭水沟,我只要求留有一间书房,藏有古今中外名著,为我保留一分空间就足也。在当时因为建房影响也是蛮大的,自然影响到家父的仕途,职务一直得不到升迁,不到60岁就从市委工委书记的位置上退居二线。 窗外的柏杨沙树年年在长高,早已高出老宅的屋顶了,记得家父在建好这栋住宅就亲手栽下了三棵柏杨沙树,他有三个子女,他是希望我们像柏杨树一样笔直向上,事过境迁,我坐在老宅的窗前,这栋老式的住宅已被后来的新房高楼淹没了,唯有三棵柏杨树直耸天际试与高楼比高低,而深院里只有家母一个人,孤独地残度风烛残年,老宅在历史的烟尘中早已磨了她的青春,消了她的红颜。 这次回到老宅,家母告之有一包工头看中了这块地基。他要出10万买下来,但家母不同意,要听我的,我当然想卖掉,把家母接到我一起住,好让她安度晚年,但我分明看到家母不愿离开,她依然依恋老宅,就像眷恋一段往事,此刻,家父在地之灵怎么也想不到只花了万把元,如今价值已经翻了近10倍,家父冥冥之中是否露出了笑容,感慨之余,我翻出了家父的遗物,忽然发现了家父一本工作日志,在首页中间贴了一张我在B市的住址与电话号码,下方写有一首诗,诗名是“宣布下台”: 瑟瑟永随千岁乐 芝兰同介百年春 遇事虚慢观一是 与人和气擦群言。 读到这里,我双眸模糊了,是家父为官一生悟感到什么,还是想念在外地的儿子,我忽然感到十分的内疚,在当时家父是不是流露出到我那里去安度晚年,还是这栋老宅深深锁住了他的身心,记得家父退居二线时打了电话告诉了我,我发现家父心情很不好,我便匆忙赶回老宅,我陪家父坐了一天,家父整日忧郁寡欢,我只能宽慰家父:人的权力总有消失的时候,不要使自己的心老了。此刻我目睹了这一页,这一切只有家父在地之灵才能破释,家父是带着伤心的遗憾离开了我们! 家父一直希望我们兄弟俩能走上仕途,他始终认为两个儿子才华过人,怎么就没有一个能子承父业光宗耀祖,我们兄弟俩没有一个走上升官发财的道路,我们不想重蹈父辈们走过的,那重复了几千年的人生道路,现在回过头想一想不知孰是孰非,可惜我们再不可能面对家父来探讨这一人生的课题了,现在已是人去楼空,物是人非,我们兄弟俩在年轻的时候,都远离了父母的荫庇漂泊在外,也从没有让父母享受到天伦之乐,更也没有光宗耀祖,老宅还是那栋老宅,只是柏杨树年年在拔高,后院的桂花树已经茂盛得撑破了方丈之地,石榴树早已经青翠地爬出了墙,一到石榴成熟的季节便成了过路人口中的酸甜,满屋的灰尘早已尘封了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又偶尔翻出了弟弟第一次婚姻失败留下的片言只语: 茫茫人海情有独钟慧结良缘曾经尝尽人间冷暖羞辱谁解两心相悦乐在其中 有情人终成眷属道德品德又奈何 悠悠情怀爱无止境冰心玉壶已跋涉云山雾雨均知一往情深喜溢心头 无缘者只有分手离婚结婚亦为周 读了这片言只语,我心为之一振,这发自内心的情之深的表白,我至今还记忆犹新,周玉慧这个名字不情愿闯入我的眼帘,弟弟当时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因为这场婚外恋引起了轩然大波,在世俗的压力下,弟弟下海经商,为了这件事,家父打电话让我回来做弟弟的思想工作,我回来当然是劝说不了铁了心的弟弟,情至所然,应该理解,结果是那个周玉慧弃弟弟而去,使弟弟在感情上遭到了一场空前的浩劫,从此消沉在赌博场上,输掉了经商得来的金钱,发展到后来,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把家中的房产证拿到银行贷款也输掉了,为家庭矛盾埋下伏笔,后来为了躲债远走他乡,过着飘无定居的生活,这对家父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不知家父离开人世的时候,他是否后悔建这栋房子,即使家有万贯,子女不争气,终归空无,家父弥留之际重病住院,在红尘中忙碌的我只是匆忙回来照料了两天,就委托堂弟们照应,谁知竟成了我们父子的永诀,家父是在我们兄弟俩不在场的时候,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家父是死也没有闭眼,是我眼泪涟涟为他合上双目。 窗外三棵柏杨依然笔直向上,毫无傍干斜枝,就像一座座高山,身边已多了三棵小柏杨树,这是家父后来补种的小树,他的三个子女已为人父母,他是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思绪飘到这里,我苦苦寻找一个答案,人生应该给下一代留下什么,是百年的基业还是立业的本领?家父一生为权力得失患得患失,为失去权利忧心不安,他勤政廉洁,从不为子女亲属谋取私利,留下只是这栋残破的老宅,还有现在喝不完的老酒,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开了人间。弟弟为情漂流四方,感情的风帆常常搁浅,有情人反目成仇,最终为情所伤,而我想为世立言又常常为生计所累,不知什么是人生最真实的东西,我是舍不得买掉这栋老宅,故写下这篇文章,以祭奠家父在地之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