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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的故事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怀着一份对文学的痴情,把自己的一篇小说习作《压倒多数》投寄给了当时红遍全国的文学月刊《青年作家》,同时寄出的还有我对成功的无限希翼。 那时我连投稿信都不会写,是一个前辈代的笔,随信还附了近千言对习作的评论,写的很吓人。老实说,对于一个初学写作的新手,无论如何都写不出评论所谓的高度,更不敢把习作投到一个著名的刊物去。之所以那样做了,完全是受了前辈的怂恿。 稿子一经寄出,我就惶惶不可终日,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时刻留意着来自编辑部的消息,度日如年。 编辑部的回信终于在两个月漫长的期盼中送到了我手里,拿着它,竟如同拿着一张生死未卜的判决书,迟迟不敢拆开。心跳得厉害,手抖得厉害,口干舌燥,呼吸困难,头晕目眩,那感觉,我想,如今买彩票中了五百万大奖也不过如此吧。 鼓足了勇气把信拆开,一张印着编辑部函头的便签映入眼帘。不是通常所说的那种铅印的退稿签,而是一个编辑的亲笔回信。编辑名叫田子益,从他那老到的言辞和质朴、丝毫不花哨的笔迹推断,他应该已年过半百。 信不长,几百字的样子,言简意赅,对我的习作提出了中肯的修改意见。“具有修改的基础,留用待审”,这句话无异于告诉我,我很幸运,成功离我已经不远。这在当时十分难得。记得王蒙老前辈曾告诫我们,文学是条羊肠小道,很拥挤,大可不必一窝蜂往上涌,理想在任何事业上都能实现,不宜吊死在一棵树上。的确,正值新文艺复兴时期,编辑部每天收到的“自然投稿”不下千百件,待处理的稿件多得要用手推车装,不少稿件因人手紧张根本就没有拆封就付之一炬了(这是后来去编辑部才得知的)。你想啊,一件普通的投稿,能被从堆积如山的稿件中挑出,并且被编辑部留用,那是多大的荣幸啊。但是我不是太高兴,自以为田子益老师的意见太过苛刻,似乎与习作的主题不太相符。 《压倒多数》写的是一个特殊的选举事件。职工代表大会投票选举厂长,结果,选上的是一个出了名的混混,所有的候选人全部落选。田子益老师指出,习作只是照搬了生活,没有上升到文学艺术的高度去概括生活,从而反映人民群众的真实愿望。具有典型性,但不具备普遍性。对此我很不服气。我把稿子修改一遍寄了回去,对修改情况作了一个自以为是的说明。很快,田子益老师的回信来了。这封信写得很长,很仔细的谈了生活与文学艺术的关系,谈到了形象与典型,生活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将生活提炼到艺术,再进行生活的还原。那个时候,这些对我来说一窍不通,很抽象,很概念。 我仍然坚持自己的直觉,居然胆大妄为跟田子益老师展开了讨论。田子益老师再一次回信给我,只说了一句“据我所知,很多地方,群众投票选举的是刘少奇、张志新!”于是,我知道了,什么叫高于生活,什么才是民众真实的心愿。 这就是我接触的第一个编辑,后来见到他才得知,田子益老师从事编辑工作已近三十年。五十多岁,瘦高的个子,好抽烟,一副烟熏火燎的样子。他说,巴尔扎克写作时爱喝咖啡,最终说了句很伤感的话:他死后,剥开他的皮肉来看,骨头肯定是咖啡色的。看着田子益老师给作者审稿时一支接一支的抽烟,我想象得出,他倾注给作者的心血里面,包含了怎样的意愿。 现在,田子益老师早已经退休了,在我身上却铭刻着无尽的感怀。我不知田子益老师如今是否健在,近十年没有了他的消息。春节临近了,我在这里衷心祝愿他老人家健康长寿,节日愉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