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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白少时,梦所用之笔头上生花。后天才瞻逸,名闻天下。” ----王仁裕·《开元天宝逸事》
[一] ----在得到那支笔之前,生花对我而言是一种追求。因为我是一个卖字的。请不要误会,我不是书法家。书法家是零售商,卖的是单个字的品相。我搞批发,就是将汉字组合成段落篇章出售。但我不是写手,原因是我目前的出货能力还没有达到在网络上大批量出货的地步。我更不是作家,作家不卖字了,作家卖的是名字。我尤其不敢称自己是码字的,这年头但凡识字的都敢叫自己作家,真有两把刷子的才敢叫自己码字的。那是一种境界。楞要给自己一个名分,就勉强称自己为自由撰稿人吧,加一个定语,就是落魄的自由撰稿人。和中国无数二十出头,自信可爱的年轻人一样昼夜独守空房,伏案疾书。 ----最大的理想是有朝一日能够象北京的王师傅一样,一个字卖到十七块钱。王师傅是京城著名的码字师傅。纵横江湖二十年,获取口水,板砖无数。依旧牛逼哄哄。 ----我和他一样,主攻一种读起来痛快,写起来痛苦的文体,名曰:小说。 ----虽然痛苦,不过我依旧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象该死的李白一样,能够妙笔生花。 ----终于,我得到了一支笔。 ----其实那支笔和世界上所有的笔一样,最主要的功能当然还是写字。笔上自然也长不出花来。这支笔的唯一不同凡响之处就在于用它写出的文章字字珠玑,不同凡品。好比传说中老李梦见的那支头上长花的笔。 ----这罕见的把戏居然被我得到了。
[二] ----那段时间我相当郁闷。我的想象力远远无法跟上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猎奇胃口。编辑部退回的稿件堆得我的房间里完全没有下脚的地方。为了不使自己江郎才尽于此,我决定在灵感之泉断流前赶紧进行一次取水工作,目标锁定在诞生了无数农民,知青作家的西北大地。这种以游山玩水为借口来打发灵感枯竭期无聊时间的举动,我们行话称之为“采风”。 ----我参加了一个大规模“采风”团。由于与作协没有任何联系,所以,该次采风全属自费。 ----怀揣八千大洋,沿江而上。一路上,白天与偶遇的返乡民工,公费游客吹牛放炮,和同行的“采风”作家交流卖字心得。晚上则伏案提笔,可惜依旧毫无感觉。 ------一个礼拜后,我们终于抵达了采石矶。我专程上岸拜偈了李白冢。希望梦中获得生花妙笔这种好事也能便宜我一回。而事实上那天晚上在船上,我也确实做了一梦。可惜,没有梦到笔,梦到的是我横死一地的小说。 -----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半个月后,我到达了那个曾作为中国史上最强盛王朝都城的城市。相当让我失望的是,满街的羊肉泡馍除了极大地刺激了我的食欲外,完成刺激不出其他的什么东西。我相当无聊地在这个城市整天饱吃恶睡。 -----一天,在一段后人人为堆砌以期营造气氛的残砖断瓦旁边,我遇见了一位向过路游客兜售古董赝品的小贩。在向我数次推销一堆利用现代工艺制作的“古玩”均告失败后,他显然不甘心放过一次对我这样“过路猪”狠宰的机会。于是,他表情神秘地从身上翻出一个精致的锦盒。 -----“一看你就是文化人,搞不好还是一个作家。那你一定要看看这个。”他从我的身份入手,以吹捧开头,接下来他讲述了李太白做梦梦到的那支头上长花的笔,三拐两拐联系到他手上这支。略去废话,意思是两支笔虽然材质不同,年代各异,但效果完全一样。 -----一句话就是,这也是一支生花妙笔。 -----不得不承认,他的话除了逻辑性不强,个别字方言过重,咬字不准,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之外,还算得上是天花乱坠。其人嘛,除了最后的开价外,也基本上算是一老实人。果然不愧为有着深厚文化底蕴,孕育了无数作家的西北大地的古董贩子。 -----我当时估计是被他作为一个骗子的职业精神打动了,再或者我确实觉得笔对我也有用。况且钢笔断水,就当在文具店里买支笔备用吧。 -----于是我用两分钟时间和他杀价,几回合后,在我认为亏的不多,他认为宰得也不能算太少的前提下,我将这支笔作为一件旅游纪念品扔进了书包里。 -----就这样,我以两天的烟钱得到了这支生花妙笔。 -----当然,当时,我完全不相信它真能生花。
[三] -----值得庆幸的是,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如同曹老爷逼下的王省三一样,完全趴不上书桌。所以生花妙笔自然也没有派上用场,否则生花妙笔被用来记日记了。那后面也就没有搞头了。 -----想起回去是在兜里只剩下一张硬卧钱的时候,到家是在兜里只剩下一盒盒饭钱的时候。等到用这仅有的钱打的到家上床的时候。我已经彻底一穷二白,身无分文。 -----于是我赶紧打电话给敏敏,打算向她支点钱以度过从现在开始直到下次稿费寄来的这段日子。
-----需要补充一下,敏敏是我的女朋友。从我十九岁时用一篇小说成功将她勾引到手到现在为止已经三年。三年来我都很奇怪她究竟喜欢我哪一点。我既穷且懒,没有固定收入,还相当大男子主义。可敏敏对我还是很不错,三年来,他为我置办了从内裤,袜子到外套,毛衣等大部分行头。还隔三岔五地接济我。 -----她是一个导游,工作性质与杀猪类似,比我阔得多。 -----后来得知,她认为我这个人虽然是一个穷光蛋,懒虫,但胜在实在。特别是我信誓旦旦地说出“等我哪天成了王师傅”这句话时,那股子劲头,特招人喜欢。 -----想想也是,如果不是她陪着我在一个又一个无聊得要死的夜里伏案疾书,劝我要耐得住寂寞。时不时夸我两句,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我早已经投笔从戎,放弃脑力劳动,用四肢去创造剩余价值了。 -----谁他妈的愿意和自己较劲呢?
-----敏敏在我饿死前终于来了,在丢给我三百块钱后,她问我这次揣的几万大毛都干什么用了?怎么落这么一个悲惨的下场? -----我说买了一支笔。 -----可以想象她得到这个回答之后的愤怒。 -----“该!”她说。 -----我嬉皮笑脸地从包里翻出那支笔,说你别小看它,这可是生花妙笔,是宝物。说不定今后我成王师傅就全靠它了。敏敏说靠什么靠,靠自己。什么破玩意儿,接过去也没看就扔到了床底。我见她真急了,连忙拉着她说:“这不是讨一好彩头吗?” -----“赶明儿我成王师傅了,把整条步行街都给你买下来。” -----敏敏挣开我的手说屁。我再一次抓住她的手把她往门外拖,说别生气了,我请你吃饭去。 -----“什么你请?还不是我的钱。” -----“我这不是借吗?” -----“你什么时候还过?” -----“我这不是没钱吗?等我哪天成了王师傅,还在乎这俩小钱?别穷白话了,就一个字,吃还是否?” -----“吃。” -----敏敏语气坚定。
[四] -----想起那支被敏敏当作垃圾丢在床底的生花妙笔是在它呆在那儿半个月之后的事儿,那天深夜我坐在书桌边对着一堆稿纸琢磨着要再不开糊,我真的就要弹尽粮绝了。钱包里只有三十块,烟盒里只有五支烟。 -----五天前我给一家电影杂志写了几篇影评,我觉得目前迫于形势,只有厚着脸皮问问人家要不要,如果要的话能不能预支稿费。说白了,就是试探性地要钱。而我的钢笔偏偏在这个时候没水了。打开墨水瓶也是空空如也。于是,我想起花两包烟钱从西北带回来的那支生花妙笔来。 -----我爬进床底,在一堆散发着自己体味的脏袜子中间摸索数分钟,在被熏死前,终于找到了它。 -----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又奇怪,我仅用十分钟时间便握着生花妙笔写了一封原本绝对难以启齿的信。装进信封,贴上邮票。然后上床睡觉。不敢细看,怕心虚。因为我觉得在货物还没有过磅入库,人家还没有说要不要的时候便催要货款这种行为实在是太荒谬了。 -----正由于这种想法,五天后我收到那张五百块钱的汇款单时有点犯晕。说实话,这是我自打知道字能换钱花以来收到的最快的一笔稿费。我甚至都没有看那封信,便打电话叫敏敏出来。痛快地还了她三百块钱,然后花一百块大吃了一顿。席间,敏敏听说次事,也相当奇怪。不过,她的高兴更加显而易见。 -----毕竟,三年来,我头一次欠债还钱。 -----这就是生花妙笔的牛刀初试,直接收获是人民币五百块和敏敏的刮目相看。 -----当然,我完全不明白这一切都得归功于我那支用两包烟钱换来的生花妙笔。
-----发现这支生花妙笔秘密的还是敏敏。 -----那天吃完饭后,敏敏回到房间里向我要过了那本杂志,躺在床上很有兴趣地翻看我的影评,说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好东西十天就登,还立马给钱。真看不出我还会写这种东西。 -----几分钟后她把杂志丢到一边说以后你还是写小说吧。说实话,太不怎么样了,搞不懂那些编辑是真傻冒啊还是和你有直系血缘关系。登了不算还立马兑现。 -----我说绝无此事,这完全是一笔横财。我本人亦很惊讶,只是随便厚着脸皮写了封信问了问。 -----敏敏说:“神经,难不成人家全看你那封信的面子。懒得理你,回去了。好好写小说,别老惦记着这档子破事儿。” -----敏敏走后,我想了很久。恍然大悟,从书桌上拿起那支笔,看了半天,心想:不可思议!
[五] -----为了验证我的猜测,我连夜做了一个决定:一,挑一种本人最不擅长的文体写一篇文章;二,找一家最知名,门槛最高的刊物寄过去。 -----当然,前提是用生花妙笔写。 -----经研究,本人最不擅长的是诗和散文。我认为做一个诗人,散文家远比做联合国中东问题特使远赴中东,调解巴以冲突,让巴以人民相濡以墨难得多。 -----于是,我决定写散文诗。 -----令我惊讶的是那天晚上我握着生花妙笔,下笔如飞,一千多字半小时挥就。完全不费吹灰之力。读的时候,我都不相信,那行云流水的把戏真是自己写的。我马上奔赴邮局,照原计划寄给了一家相当牛逼的纯文学刊物。 -----那是一本光说出名字就能吓退一帮子普通作协会员的杂志。我这样的文学新丁通常是搬架梯子也只能摸到其门槛的下半部分。在上面卖字的都是一些著名作家。其共同特点是都够老,在中国,能将“著名”和“作家”两个词联系在一起的前提是年龄。这些老东西的年龄基本上与商周时期中国人的平均寿命持平。在扔信的那一刹那,我对自己能否挤进这个老姜俱乐部信心严重不足。
-----给我带来好消息的依然是敏敏。一个月后,敏敏将一封挂号信和一张八百元的汇款单递给我。那里面是刊登着我杰作的杂志和一封信。 -----主编在信里毫不留情地吹捧了我。他认为我这样年纪轻轻的“文学青年”竟有如此笔力,真是“后生可畏”。言辞恳切,完全不怕将我碰死。 -----信已开封,显然敏敏已经看过。但她似乎并不高兴。 -----“别用那笔了。”很明显她已经想到了那支笔。他知道我畏诗如虎。 -----“傻了?”我挥舞着那张八百块钱的汇款单,晕头转向。“一直盼的不就是这么个出头之日吗?现在写小说的比种田的都多,能出头的也就个把。为什么?因为不是看你写得好不好。而是看是谁写的。咱先整出名,再写,这叫曲线救国。不然,熬一辈子都白搭,运气好的象老曹,死了出名,运气不好就只能当废纸卖。上天真他妈的有好生之德,看看,现在我一个字已经能卖到七毛五了!这是好事。” -----敏敏冷冷地看着张牙舞爪的我。表情忧虑。 -----“我总觉得这不一定是好事。” -----她说。
[六] -----晚上,我做的事情主要有这么几件。第一件是买了一支外型上与生花完全一样的笔抄《红楼梦》,从贾宝玉和林黛玉相互勾引开始抄,抄到小贾和袭人上床时墨水告罄。经仔细统计,以此为鉴。生花妙笔能写汉字一万六千余,逗号一千一百余,句号八百余,其他省略号,书名号,感叹号,冒号,问号等各种标点符号若干。除去先前所写的两千余字,该笔尚能书写汉字一万三千余,各种标点符号若干。 -----第二件事就比较麻烦了。我苦思冥想:在什么地方,以什么问题能在一万三千字内使我声名大躁? -----经反复推敲,列举,删除。列出三点参考意见:“ 一,直接给中央去信,讨论当前改革形势; 二,在《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发表社论; 三,为中国最大,最有影响立的足球报刊撰写评论。” -----要点是不论采取何种方式,务必要一炮打响,一鸣惊人。 -----经过一夜斟酌。我认为,第一,二条虽然见效极快,但实际操作起来难度系数太大,现实性不强,故忍痛舍去,不予考虑。而第三条符合国情,原因有四:“ 一,曝光率。目前足球在中国报刊,电视,街头小报上的出现频率仅次于男性性功能障碍的治疗方法; 二,大众化。中国足球是街头巷尾风行的百姓话题。和王八一样,以成为中国老百姓互相攻击时的参照物; 三,有成功经验可供借鉴。中国足球造就了无数靠以攻击其为手段而功成名就的有识之士; 四,关注人群。不可否认攻击中国现行教育制度也正在成为一门显学,但在关注人群上不可与中国足球同日而语,中国毕竟有一亿球迷啊!” -----所以,在关灯上床睡觉时,我已想好:挟生花妙笔为武器,向中国足球开火。只是委屈了这个白色的皮球了,我知道其实它并没有错,它其实和王八一样冤。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大体是我在人民大会堂签名售书,有几百架照相机堵着我狂拍,卖的书名字叫《我与阿里·汉不得不说的故事》!
[七] -----两个星期后,我在那份号称年发行量可以铺满整个地球表面的足球报刊头版看到了自己那篇洋洋洒洒五千多字的评论。同时收获有生以来最大的一笔钱,人民币五千元整,平均每字一元,较之上次行情又看涨人民币三毛整。主编在信里不吝于用最肉麻的字眼激情澎湃地吹捧了我。他认为“先生此文热情洋溢,读来使人备受鼓舞。” -----从称谓上,我对自己成功地由“后生可畏”上升为“先生”相当满意。但结尾一句相当让我困惑。我明明写的是一篇讨伐的檄文,怎么会“热情洋溢”让人“备受鼓舞”呢?我百思不得其解。连忙拿起报纸细看,写的时候只觉得文思如泉涌,涌得我也没工夫细看。 -----再一次审视我的“檄文”。我终于发现了生花妙笔的秘密。 -----五千多字看似侃侃而谈,冠冕堂皇,但仔细推敲,一句实在的没有。原来生花妙笔的秘密便是不说实话! -----说句心里话,当时我就后悔,早知道这笔有这特点,我就给《人民日报》发社评去了!
-----晚上,敏敏打电话来说,她要随团去云南。 -----“好好写小说,有空就想想我,别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会成为王师傅的。” -----她哪里知道,此刻的我。早已无法平静!
[八] -----周日我接到了那家牛逼哄哄的纯文学刊物的快件。信上说我那篇东西反响很大,故力邀我进京参加该社举办的文学联谊活动。内附进京软卧车票一张及颁奖仪式,文学笔会的日程安排,注意事项。并特别强调,我是主办方力邀的文坛新军,一切食宿费用全免,只需带嘴! -----为了证明我深受读者欢迎,影响巨大,还特附了几封读者来信,几个高中生向我讨教年少成名的秘诀。不过我没有工夫理他们,我已经完全沉浸狂喜之中,我揣上换洗衣服,带上上次的五千块钱,装上生花妙笔,带嘴进京。 -----在编辑部的会客厅里我见到了那位四十出头的总编,这个四十出头的家伙还兼任当地作协副主席,文联副主席。和中国所有三十五岁以上的领导干部一样,有着异乎常人,容积惊人的肚腩。他在空调下抽着烟问我喜欢看什么书,多大了,主要作品有哪些等等。直到将我送出会客厅移交给办公室主任时。语气中还明确地表现出对我的不信任。他无法相信那不同凡响的文章是出自我之手。在他看来,笔力与作者眼角鱼尾纹的深度,嘴上胡渣子的长度理所应当,天经地义地是成正比的。 -----这也不能怪他。如果虚竹不是“乌鸦子”给了他六十年内力。他是不可能和丁春秋PK的! -----同理,所以,我九成机会是一托儿! -----至少那天他这么想。
-----第二天一大早,我会同诸位著名作家,当然,都够老。一行三十多人被一辆大巴拉到长城和砖块合影,中午大伙儿在席间借助马尿互碰,下午出席颁奖仪式,我获了一个“最佳文坛新人奖”。颁发证书一张,上有作协钢印一枚,奖品是一支标有“24K镀金”字样的笔模,虽然怎么看都不如包它的盒子值钱。我大失所望,我原本以为自己会手持一张填有大额数字的巨型支票立于主席台上狂舞。会后我与办公室主任商议该物品能否折现,被婉言谢绝。 -----晚餐仍在一片互捧中结束,席间,一位著名作家借助于马尿的作用向我透露,类似的活动他一年要参加四十多次,我惊讶于他如此百忙之中还有时间创作。 -----“到这份上谁还写啊?就是写也写不出名堂来,你还年轻,等你有了房子,车子,票子你就明白了!” -----他拍着我说。 -----出于这一天给我的美好回忆。我对他一年要赶四十多个这样的场子表示出了由衷的向往。 -----完全没有去领会他话里的意思。 -----散伙后,大家带着酒精的余味回房间就今天游长城写一篇游记。我生花妙笔在手,自是不成问题。 -----至此,生花妙笔已用一半。
-----次日上午,本次活动最后一项即文学交流笔会正式开始。与会者以口水为媒介就当今文坛走向畅所欲言。然后个人诵读了昨夜赶作的长城游记,毋庸质疑,我的那篇获得了相当凶猛的掌声和极其澎湃的口水。但一圈听将下来,其他著名作家的文章也和我一样华丽非常,但一句实话没有,于是我很怀疑生花妙笔并不仅我一支。 -----最后是主编致辞,颁发纪念品。同理,敬请带走,概不折现。 -----整个活动在热烈的气氛中圆满落幕。著名作家们与主办方依依惜别,带着两天来新增的肥瞟匆匆赶往下一个文学交流会。我作为“后起之秀”,档期空空如也。故决定在京逗留一天即返。 -----总编在与我握手告别时笑脸如花,大概是受那篇游记的影响,对我这个“后生”的猜疑已经完全变成了“畏”。用瞟肥肉厚的巨掌暗凝内力连续击打我的背部,不停地说:“后生可畏啊!” -----我懒得和他磨叽。直赴王府井,用五千中的两千买了一个“GUCCI”手袋,一套“欧莱雅”化妆品。 -----然后,我挂了个电话给那个足球报刊的主编,他在工体那块著名菜地旁一栋写字楼的十二层接见了我。一番同样充满激情的吹捧后,听说我只有22岁,连呼中国足球就靠你们了。说实话,当时我就非常有负罪感,我认为写我那种文章的人就是杀死中国足球最直接的凶手。 -----中午在酒店的豪华包间里。他力邀我为其报撰写专栏,稿酬每字五元。我当时就高兴得想哭。起步价五块,估摸着折腾两年,我就可以和王师傅平起平坐了。 -----下午在南下的火车上,我硬挺挺地挣着眼熬过了枯燥的十几个小时。 -----没办法,人生大起大落实在太快,怎么睡得着啊?
[九] -----回到家的第二天,我接到敏敏的电话,说次日即返。 -----“最近小说写得怎么样了?”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后,她在电话那边忽然问。 -----我猝不及防,支支吾吾地说还行。 -----敏敏说别急,这事儿急不来,慢工出细活,关键是要耐得住寂寞,还说就算全世界人民都消化我,她也相信我。末了还说回来看看我这段时间的劳动成果。 -----挂上电话,我坐在书桌旁边,对着一摞空白稿纸发呆。敏敏的电话让我想起,我已经两个月没有动笔了,两个月以来,我一直沉浸于生花妙笔给我带来的种种不可思议的奇妙境遇中,收获着那些突如其来的意外的“成功”,应接不暇。一切都是这么突然,快得让我无法适应,如同梦幻。 -----而现在,我必须回到现实中来我提起笔来,试图继续我的小说,可我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我无法动笔这种感觉和我从前因为缺乏灵感无法动笔完全不同。现在的我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提起笔来脑子里尽是半个月来的桄酬交错,相互吹捧。我无法令自己平静下来。 -----我打开抽屉那支生花妙笔静静地躺在那儿,只剩一半墨水。我拿起它,又放下,如此反复。 -----是的,我或许可以用它写出绝妙的文字,获得旁人的赞誉。可这一半的墨水用完了之后呢?那时侯,我是不是要失去这一切?包括我在获得它以前每夜孤寂地静坐于书桌边怀揣理想,奋笔疾书的原动力。 -----我突然间就觉得很悲哀! -----我该怎么办?这支生花的妙笔轻易地操纵着我的情感,使我徘徊于悲喜之间。竟已成我挥之不去的梦魇。
-----敏敏在第二天夜里准时返回。 -----“累死了。”她把包一甩,扑到床上问我。“怎样,写了什么?最近。” -----我坐在书桌边精神恍惚。其实自从昨天晚上接到她电话后决定赶写小说却无法动笔以来,24个小时中我一直处于这种精神状态之中。 -----“问你呢?”敏敏用脚踢踢我。 -----我做到她身边,边替她揉肩膀,边想着怎么应付她。 -----“有东西送给你。”我想起了花两千块买回来的那些口红和化妆品。于是从抽屉里拿出它们丢给敏敏。 -----敏敏乐了说,看不出来,长出息了,会心疼媳妇了。行,别岔话题,小说拿来我看。 -----我犹豫了一下说小说停了有些日子了。 -----她楞了楞问为什么。我说前段时间进了趟京。 -----“跑那干嘛去?不在家好好呆着?”敏敏有点不高兴。 -----我说一篇散文获奖了,去参加一个活动。 -----她“腾”地坐起来。打开我的手。问:“你是不是又用那笔了?” -----“我这不是挣钱了吗?不然你那些东西哪里来?你看清楚了,都是名牌啊。再说,人家都往死里夸我。” -----她望了我有一会儿,突然抓起那手袋和口红朝我扔过来,我闪身躲过。 -----“给你,不务正业的东西,做你一夜成名的春秋大梦去吧。” -----我也火了说他妈的什么叫不务正业,我都在桌边上趴这么些年了,有用吗。现在,我享受一下做王师傅的感觉,满足一下虚荣心,不成吗? -----敏敏很平静地说,你就看到人家王师傅风光的时候了,人王师傅从前一个人趴桌边上的时候你怎么没有见着,你慢慢享受,那笔用完了,你也就完了。我不碍你了。 -----说完,她起身拉开门走出去,然后重重地关上门。 -----留我一个人楞在桌边,形同木鸡。
[十] -----看来敏敏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从前她每次摔门而去不过24小时,最多不会超过48小时,她的声音又会在电话那头出现。但自打那天她走后,已经整整120个小时了。我没有她的任何消息,旅行社里不见人影,手机忙音,家里电话无人接听。在寻找她的这四天里,我用尽一切方法,疯了一样满世界找她。第五天,我筋疲力尽地在街上闲逛,望着眼前涌动的人头,天真地希望能和她偶遇。然而,在这条少说也有两万人的街上,纵使有机会,也只是万分之一。而在这座有四百万人口的城市里,我们相遇的机会更是只有两百万分之一。 -----而一件几率只有两百万分之一的事情,通常便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意味着我可能会永远失去她。 -----而我失去的仅仅是她吗? -----想到这里,我顿感心灰意冷。
-----我无奈地静坐于书桌旁,凝望着窗外沉寂的夜色。从前的此刻,我坐在此处,孤寂地伏案疾书,敏敏便会在一旁翻看我的稿子,偶尔打断我,送上几句鼓励与安慰。使我不至寂寞。可现在,只有我独自对着一堆稿纸,手里握着一支生花妙笔,却无从下笔。 -----而那支生花妙笔,寿命只剩一半。
-----一直以来,我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我安守寂寞却又渴望成功。其实究其因只不过因为生而自卑。我真他妈的是一个自卑的家伙。平日挂在嘴边的那一句“等我成了王师傅”便是我自卑人格的最真实写照。在埋头于创作之时,我曾不止一次地耐不住寂寞,想象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后的种种。一切的一切均源自于我的自卑,连我那近乎狂妄的可笑的自信亦源自于此。因为我觉得自己不够好,所以我强迫自己努力。 -----而现在,一支叫生花的笔使我得到了梦想中的一切,至少使那从前只在我想象中出现的一切不再遥远,我几乎对它们触手可及了。我似乎已经用生花妙笔摆脱了沉闷得近乎看不见希望的努力。轻而易举地使一切变得似乎唾手可得。十几天里我跳开那张匍匍匐了十年的书桌,和那些从前只可仰视的人们在一起享受“成功”。我几乎忘记了曾经指引我甘受寂寞,自愿伏于桌上,不分昼夜地努力的原动力。 -----这一切,如此地突如其来而又令我陶醉! -----可一切又是他妈的这般残酷,那支笔所能给予我的只剩一半了。这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我或许会很快失去这一切。快得就象这一切出现时那样,令我猝不及防。 -----人生的悲剧和喜剧原来相隔不过如此之近!再或许,这原本便是一出悲剧,诚如尼采言,一切皆源自于悲剧,而又必将以悲剧终。而这悲剧,便自我得到那支生花妙笔始。 -----多么可笑,多么自相矛盾。真如一场梦幻。待我醒来时或许我会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在夜深时分靠在书桌边打了个盹而已。
-----那天晚上,我真的就靠在书桌边上见了周公。我还做了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荒诞的梦。我梦见自己成了一个牛逼哄哄的码字匠,整天被几百架照相机围捕,没完没了地参加交流会,联谊会。人们清一色地投来艳羡的目光。梦的后半部分是我的生花妙笔终于没水了,我又成了那个寂寞的年轻人,周遭的目光变得恶毒,猜忌,不屑与陌生。我于是转过身偷偷地在那支生花妙笔里注满墨水,然后向远处人群掷去。于是人群沸腾,众人争抢。开始时围着我的照相机和那些眼睛立刻奔向人群而去。 -----只留我在暗处,恐惧而疲倦,我坐在书桌边试图做回那个孤寂地伏案疾书的年轻人,却骤然发现我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 -----梦醒了,冷汗直下的我决定自我救赎!
[十一] -----接到敏敏的短信是在她走后第十天,也就是在我下定决心将生花妙笔依梦中所见抛向人群的那天。 -----在这之前,我根据生花妙笔冠冕堂皇但不说实话的特点,用剩下的一半墨水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写了一封情书。当然是给敏敏的,虽然我对该类文体相当陌生,但有生花妙笔在手,通篇甜言蜜语,肉麻之致,一句正经没有,正是物尽所用啊!我估计她看了不立马决定以身相许,最起码也得尽释前嫌。 -----第二件便是写了这片东西。呵呵,你知道了吧?意思就是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所以,别想不开去找生花妙笔。 -----就让生花永远只是一种梦想吧!如果真成了一支笔,就他妈的的不好玩了! -----而我正如文中的那个孤独寂寞的家伙一样,十年匍匐书桌,可爱执着地追寻梦想。不一样的是身边并没有一个可爱的女孩儿。十年来,那张书桌上始终只有我一个人。当然和他一样有时候我也会耐不住寂寞,在梦中胡思乱想。而这篇东西你可以理解成或许就是我这样一个苦行僧在一天夜里靠在书桌上的梦呓吧!
[十二] -----最后要补充一下这个梦。 -----见到敏敏那天我给那几个讨教少年成名的高中生回了一封信,信不长,现将全文摘抄如下:“ 如果你想出名,那么:一,先退学;二去找一支冠冕堂皇的生花妙笔。 如果你真的想写点什么,那么:一,老实呆着;二,毕业了象我一样做一个老实本分,安于寂寞的年轻人。 当然,允许有时做梦! ※※※※※※ 你愤怒吗?我愤怒!所以我存在! 来坐坐吧?:)[woshifennu.xilubbs.com]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