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的爱，哥们儿！

——写在情人节前

文/秋

                                          (一）强盗哥们儿

    公司隔壁的花木场搬迁，许多盆景丢掉不要了。我拣了一盆绿叶植物，白色的花盆衬着绿油油的叶子，显得生机盎然且有一种清雅脱俗的味道。

    我刚把花盆擦干净放到办公桌上，坐在后面的阿峰看到了，从座位上站起来，仗着身高手长，一把把花盆抢过去放到他台上。

    动武？虽然平时我们互称哥们儿，可他高大威武，我自然敌不过。我只好曲线救国，强压怒火，装一副笑脸求他：“哥们儿，你不能横刀夺爱吧？讲点公德，还给我吧！”可这家伙抱着膀子，悠然自得一脸坏笑地看我表演，就是不吃这一套。他看我把好话说尽了，才来一句：“本公子一向怜香惜玉，好花当然得归我。你一个女人家争什么争？”

    我想我大概是有点阿Q精神的。看他也这么喜欢这盆花，转念一想，放他那里我还不是一样欣赏？而且用不着费心照料了呢！再说，我常跟他说，“为朋友两肋插刀，为了你我可以插朋友两刀。”一盆花又算什么呢！于是，我的花无可奈何归了他。
 
                                         （二）不懂怜香惜玉的哥们儿

    有怜香之心，还得有惜玉之法。阿峰不懂养花之道，他只知道天天殷勤地往花盆里浇自来水，不到一星期，原来嫩绿的叶子开始枯萎，深绿的叶子开始泛黄，眼看着“美人”要香消玉殒，他也将要从怜香之人沦落为摧花恶棍。

    我叫他不要那么勤地浇水，这种植物要干透再浇透。而且这花缺乏营养，正好他爱喝茶，用剩茶叶水浇花再好不过了。

    我叽哩呱啦白活完，他却斜眼觑着我，不信任地说：“真的吗？你不是又耍我吧？”

    唉，也难怪他这么不信任我，都怪我平时捉弄他太多。比如有一次，我把他的手机要过来对一下时间，一时高兴，顺手牵羊把他的待机问候语调成“我是老乌龟”，然后撑着一张严肃的面孔还给他。过了一会儿，只听他吃惊地嘟囔道：“嗯？怎么回事？”我不用扭头就知道身后有什么好戏。我在前面偷笑，可实在憋不住笑出声来，他马上明白过来，恨恨地威胁道：“不干一点好事！再捉弄我，揍你！”

    再比如有一次，我们办公室开着空调，可他偏要抽烟。我知道直接批评制止对他这样坏脾气的人来说效果不会好。俗话说，进狗国得钻狗洞，对付他，我小人动手不动口。他抽烟喜欢抽一两口就把烟放烟灰缸上，过会儿再抽。我趁他不注意，迅速把烟丢到他的茶杯里，不但灭了他的烟，还毁了他一杯好茶。他发现了我也不承认，我不承认他也知道是我。这种时候，他总会看着我那张好似无辜的脸，说一句老掉牙的话：“再不老实，揍你！”他当然不会真的揍我，但他也会乖乖地不再抽烟。

    诸如此类的事多了，造成他对我的恶劣印象。我跟他说话越认真，他越提心吊胆，好象我随时会恶作剧把他的屁股烧着似的。

    为了拯救那盆可怜的生命，我拍着胸脯保证，并且讲了一大堆道理，他才慨叹着“唉！死马当活马医吧！”将信将疑地把剩茶连茶叶一起倒进花盆。这样过了三天，那些枯萎的叶子又泛起生机，原来发黄的叶子变绿了。再过十来天，整盆叶子都油光发亮，绿成黑的了。

                                         （三）也会体贴的哥们儿

    他眉开眼笑，我也高兴地夸道：“你养的花象征你的生意。它生机勃勃，你的生意也兴隆旺盛。”“是吗？我好象第一次听你说好听话哦！今晚没有男孩子约你的话，我请你吃饭！”“切，吃过饭，不去。”他失望地看看我，说：“要是我求你呢？”哈哈，请我吃饭还求我，这样都不去可实在不够哥们儿了。

    晚上，天阴沉沉的。他叫上另外两个同事，他们喝白酒，我要了红酒，当我喝完第二瓶时，头开始有点晕了。送那两个同事回了公司，他说：“哥们儿，陪我去邻镇买些东西。”我头脑发热，正想吹吹风，二话没说就钻进他车里。

    大道如青天，他也开得又快又稳。我把上半身吊在车窗上，90码的凉风强劲地吹来，我在飞驰的风里醉意朦胧，脑袋和胃一样翻江倒海。往事如梦，只是我还没能从梦里爬出来。

    我喃喃地道出那个郁结心头已久的难题：“喂，哥们儿，你告诉我，我有什么错，他为什么那么对我？”“有时也许只因为性格不合吧。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你看你，叫你不要喝那么多偏要逞能。把车窗关上别吹了，喝完酒这样吹风会吹坏人的。”我不理他，只管沉醉在自己的伤心里，酒变成泪在脸上奔流，很快又被风干。他突然用哀悼死人的低沉声调说：“哥们儿，不要哭，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人哭。你这样我心里很难受。”我一向不喜欢别人看我掉泪，嘴硬地说：“说谁哪？谁哭啦？哥们儿我有那么脆弱吗？”“那你扭过头给我看一下。”“你脸上长花了？我才不看你。”

    到了清水镇，他问：“老人家，用不用我扶你下车啊？”“去你的，我就那么弱不禁风？”我步履坚定地下车走给他看。他看我没事，就前面带路进了超市。我在后面跟着，可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人影在身边穿梭，我觉得我不是在人群中走，倒象只小船在河面上茫然地漂荡。我选了一张张学友的CD，看鹤立鸡群的他从远处翩翩走来。

    他提了满满一篮子，全是吃的。我指着他微凸的肚皮夸张地笑他：“哥们儿，看你那肚子都跟我快生儿子的时候差不多大了，还吃！”他笑笑，没说话。说实在的，他笑起来挺迷人。

    回来的路上，天空落了小雨。张学友的歌声在夜里湿湿地飘荡：“分手在雨天，人便挂念从前，但雨点偏偏促使这样遇见。。。”
               
    我的头越来越沉重，回到公司下车时，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惶急之中，揪住他的衣袖。他默默地挽起我的手臂，扶着我上楼。我叫了他这么久的哥们儿，今天第一次跟他如此接近，有点不习惯，但我知道自己已经无法独立行走了，只好由着他。到了我的宿舍门口，我要进去，他却绑架似的架着我往前走，他的宿舍就在前面不远。我问他想干什么？他说给我喝点醒酒茶。

                                      （四）不做“老大”好多年的哥们儿

    到了他房间，他果然沏了杯茶给我，又拿出他买的那一大堆食物，挑了些橙子切给我吃。我又困又晕，边吃边打着回去睡觉的主意。可他那张嘴一改平日的沉默，竟然象个女人似的喋喋不休起来。

    他从三岁记事开始回忆，讲他童年是多么调皮捣蛋不学习，惹得父母讨厌他。尽管他除了不学习和爱打架，作为家里的长子，他什么活都干，六岁就能挑两大桶水浇菜，还会做饭，会照顾弟妹，放了学背着弟妹们玩。可父母还是根深蒂固地厌恶他。每逢过年几个弟妹都有新衣服，就他没有。他的二姨看他可怜，给他做了件新衣，又给他一些零花钱，可他妈妈知道后把二姨骂了一通，叫她以后不要管他这条狗。

    说到这里，他突然问：“你在树上睡过觉没有？”我的困意给他奇怪的问题赶跑了一半，“我又不是猴子，为什么爬树上睡？”“我也不是猴子，可我小时候经常在树上过夜。我白天跟人打了架，晚上怕回家挨打，就在我家附近的大树林里找个树杈睡一夜。”“你不冷吗？不怕吗？”“有时候冷。没办法，我不敢回去。我爸打我都是用竹棍，他下手很重，每次屁股都给他打流血，好多天都走不好路。”

    他停了一下，啜了口茶，又拿起一瓣橙子递给我，接着道：“那林子里的树都有几十米高，黑麻麻的夜里猫头鹰叫起来，要是你不吓死才怪。我就不怕。”“我没你那么捣蛋，虽然我小时候也打过光棍老张家的玻璃，可我爸鞋底子没捞着我屁股一根汗毛，我就哭得惊天动地，他也就恨恨地骂几句不打了。”“你小时候真幸福。”“你是他们亲生的吗？”“我也这样问过，他们说我是条拣来的狗。”

    “我越来越野，初中没上几天就不上学了。到十六岁时，在我们那一带已经没人敢惹了。因为我够胆量够义气又比较机灵，好多人都愿意跟我混。最多的时候我手下有三十多个兄弟，他们都听我的。我们整天四处惹事生非，一听说哪里有架好打，浑身的血都涌上来，莫名兴奋。那时也有很多女孩子喜欢我，她们什么都不求，只要跟我在一起她们就开心了。我那时也很坏，每个星期换四五个女朋友，以为这是光荣的事。”

    “你这个老乌龟想当年还真风光啊，哪天你死掉我敢断定是因为得爱滋病。”他苦笑着摇了下头：“那时候年轻不懂事。现在刀架脖子上我也不会再干那些傻事了。女朋友多有什么用，都是她们追我，没有一个真正喜欢的，让我想去追她们的。认识你之前我都不知道什么叫爱，没体会过爱是什么滋味儿。”

                                               （五）赌婚姻的哥们儿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定定地看着我，又冒出一句：“我爱你。”我那剩了一半的酒意和睡意全被他吓跑。我吐掉嘴里吃了一半的橙子说：“哥们儿，你喝多了。”“开玩笑，刚才谁扶你上楼的？还有，以后不要叫我哥们儿，我不喜欢。叫我阿峰。”“那你说什么醉话？你老婆我是见过的，她那么善良，你竟然背着她跟别的女人说这种话，有良心吗你？”“她善良，我承认，可我跟她没感情。”“哈哈，你这招也太老土了吧！”

    他又一次语出惊人：“你知道我这老婆是怎么来的吗？是赌来的。我二十岁那年，有次跟几个朋友去一家酒店，看到那个作领班的女孩子长得还不错，我色迷迷地看她。有个朋友说：这妞是我们村的，她出了名的老实，绝对不会要你这花心大萝卜。我们打个赌，你要是能把她弄到手，我请大家吃饭。我的倔脾气上来，脖子一梗：赌就赌，一个月时间。于是，我开始天天去那家酒店，找那女孩子搭话。一个月的最后一天早上，我打电话给那几个朋友，然后带着她从家里出来，朋友们佩服得五体投地。那天一高兴多喝了点，我忘形地说起打赌的事，朋友冲我挤眼，我才想起身后过来的她，她知道了那顿饭的来历，哭了。我最怕女人哭，看她那样，我也不忍再说什么了。不过要不是后来又赌了一次气，我还是不会娶她做老婆。”

    “我妈看到我把她领家里来，不知道为什么，看她老不顺眼，总是敲敲打打地骂我们。有一天她不在，我妈又逮我骂，说以后再领她来就滚出去。我一气，跑到她家，叫她出来：拿上你的身份证，我们现在去登记结婚！她嘴巴张得跟眼睛一样圆，我不耐烦地说：要愿意就快点，不去拉倒！她不再多说，转身进屋拿了身份证。我妈再气也没办法，从此在她眼里，除了我又多一个眼中盯。”

    “日子久了，她也忍耐不住跟我父母吵起来，他们一吵我就更烦，你看我现在很少回家。我不想回去。你其实比我幸福，你婚姻虽然也不如意，但你可以离婚，可以逃出那个家。我却不能，我心里再苦，也不能丢下她和女儿不管。我自己酿的苦果自己吃。今晚我说的这些，从没跟任何人提过。不知道为什么，在你面前却忍不住说这么多。”

                                            （六）不想做哥们儿的哥们儿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看着他眼里渐渐流出的泪，我不忍再质问他，不忍再责怪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拍拍他的肩，轻声说：“你要是不喜欢做哥们儿，以后就把我当姐姐吧！”他象个小孩子一样擦把泪，追问道：“我要是不能把你当姐姐呢？我要是一直这样迷恋你呢？”“傻瓜，我们是不可能的。你要是一直这么傻下去，我会想办法让你忘了我。”

    他听我这样说，捋起衣袖，给我看他手肘上的一块硬币大的伤疤。“我看到它就想起你，这块疤都一年了，再也不会掉了，就象你在我心里，我想忘都忘不掉的。”

    这伤疤让我想起，我在他面前并不总是恶作剧的坏蛋。有一次他把手肘擦伤了一块，我看他只是用水洗了一下，又用纸巾擦，我叫他用碘酒消毒，他不听。我预言他好不了，非发炎不可。他生气地骂我乌鸦嘴，我叫他走着瞧。第三天，果然发炎了，伤的地方有脓，周围肿起老高。我到宿舍拿了碘酒和棉签给他擦。看他痛得呲牙咧嘴，我象哄儿子一样，温柔地告诉他：“只痛一下，不要怕，很快就好了。”帮他擦了两次，伤果然好了。但那里留下个疤，一直没褪。

    也许正是我不小心流露的一些女性温柔，触动了一个看似粗莽的人心底最深处那根弦。可这又算什么呢？

    我笑着问他：“你怎么搞的？我有什么好，这点小事值得你这样？”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最近我觉得自己象丢了魂似的，一天看不到你就心里空空的。有时候在外面遇到不顺心的事，回来看到你，心里就踏实了。我本来也不想告诉你这些，可我实在忍受不了。上个周末你两天没来，你说你相亲去了，我不知道你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那两天夜里我几乎没睡，老在想着会不会真的有个男人把你抢去。我想，你一回来我就得赶快告诉你，我爱你，真的。我会对你好，我要养你一辈子，再也不让你受苦。”

    多么动人的承诺，可这话我已经听另一个男人说过一遍了，不需要重复验证它的真实性和永久性了。再说，就算这次是真的，我们也只能恨不相逢未嫁时，既然你不愿意做姐弟，就只能做哥们儿了。我跟他说晚安，站起来要走，可他一把拉住我，把我拥进怀里，他用额头抵住我的脸，一只手捉住我乱动的下巴。我想叫可他已经堵住我的嘴。一阵眩晕和迷乱袭来，我恍惚地想，我还是有些喜欢他的。可是不行！哥们儿！放开！我挣脱不了他，眼泪就下来了。他看到我哭，惊慌地拿开他的嘴，用嘴巴的另一种功能——说话了：“为什么？你讨厌我？”我不知道说是还是说不是，我只觉得无端被人欺负，只觉得委屈。我的眼泪哗啦啦地掉，他擦也擦不干，终于放我走掉。

                                        （七）情人节送花的哥们儿

    我开始逃避他，不看他，除了公事不跟他说话。他那么好吃的人，居然半个月内瘦下来，胡子拉茬的一脸憔悴。虽然我不看他，可我感觉到，他那双眼总在背后又爱又恨地默默看我，好象要穿透我的胸膛，看我的心到底是红的黑的。

    南方二月的阳光暖暖地照进办公室。这天一大早，我没有公事，他也不在。我正在阳光里发呆，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男人说：“是秋小姐吗？我是某花店的。有位先生送花给你，请你出来一下，我在你门口路边。”

    我走出去，一位精神十足的小伙子手捧一束玫瑰花，迎着早春的阳光，笑得比阳光还灿烂，见到我，礼貌地说：“秋小姐，祝你情人节快乐！”我接过花，笑着谢了他。看他上车走了，我从花里找出一个红色的心形卡片，上面是他熟悉的字迹：“九朵玫瑰，九朵坚定的爱。”我把卡片藏进口袋。拿着花进了办公室。

    同事们惊异地问是谁送的。我不说话，找个花瓶把花放进去，用水养起来。下午他回来了，看到我台上的花，冲我笑笑，我看他精神似乎好了一些。

                 
                                       （八）谢谢你的爱，哥们儿！

    没有几天，那一捧花就凋谢了，象曾经跟他一起看过的烟火，美丽而短暂。我把花丢到垃圾桶里的那天晚上，打他电话约他出来。也许是巧合，天空又飘起绵绵密密的细雨，他把车停在一条陌生的街道边，我说，“我决定明天辞职。”这个男人，眼泪再一次在眼里打转。他深深地看我一眼，“你为什么要离开我？”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转过头没回答他的问题。他在我脑后又说：“我从没为女人掉过泪，可你让我破例两次。你真狠心。”

    我不看他，找出张学友那张CD，在我们的沉默中，老张的歌声再次在细雨里忧伤地响起：“为何你眼光年月未变，思忆又再返旧年。你说要走的一晚，绵绵夜雨，也似这天。。。”

    又一个情人节要到了，不会再有人送情人节的花给我，也不会有人告诉我，他现在过得好不好。去年那束花也灰飞烟灭，那个难忘的情人节已成为记忆。我只能看着那个被我藏起来的心形卡片，在心里默念：“谢谢你的爱，哥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