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爱很爱我

与其他老师的家访不尽相同，我到达陆燕家前自己和自己因去与不去对话了很多次。事实上陆燕是个出色的女孩，但这个郁郁怯怯的女孩一直让我有一种难以隐忍的疼痛感。她在《和老师说悄悄话》中写道：很想很想爸爸妈妈像小米米一样爱我。小米米是她家的一只老猫。我在家长会上见过陆燕的父亲，他是个很有明星相的雅儒商人。而陆燕的母亲，是个普通的中年女子，有着一般普通中年女子的特征，看上去有些沧桑，但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坚毅，陆燕的双亲都给我很深的印象。

这是我首次主动的家访。在这之前，我对家访一向敬而远之，我和家长的联系大多在电话里。学校对家访有细致的规定和要求，包括让家长填写回执表格，以便确认家访的可信度。我不喜欢学校如此作法，更喜欢八小时以外轻盈自由的空间。虽然在我内心深处，我最喜欢的地方是学校，但难以承受学校因拥有领导权而对班主任粗糙的作为，尤其在家访“签到”的细节。我是个自尊且敏感的人，所以也就有意无意地回避了家访。尽管我是四（６）班的班主任。

我在一群童话般的别墅中找到陆燕家的门铃。陆燕母女长的很相像，看到我时，两人眼里充满由衷的笑意。就在熟悉的“陆燕”声中，两个陌生女子开始了良好的交流，我把陆燕的“悄悄话”完整地传递给她，在淡雅的杭白菊清香中，陆燕的母亲动容，然后疯狂地落泪。但仅仅过了一会儿，她便恢复了平静，平静后的她将叫女儿叫下楼，她请我，请女儿听关于她的故事。

陆燕没有外婆，陆燕的母亲高中毕业后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学校饭堂做小工，在这其间她认识一个做建筑工名字叫亮的男子。因为彼此心灵对取暖的渴望而相互走到一起。两年后，她跟着他来到这座南方城市，接着陆燕也降生在这座城市。那时除了对方，他们依然一无所有。

和很多贫困潦倒的故事不同，亮以最浪漫的方式迎接新生的女儿。他将刚出院的妻子以及妻子怀中的女儿一口气从一楼抱到五楼的天台，也就是他们所谓的家。他放下妻女那一刻低低地说了一句：我一定让你们住上全市最好的房子。后来，亮果真一步一步地实现当初的诺言，他们每搬一次家，所住的房子一个比一个漂亮，但亮回家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他外面另有女人。

我一直不能忘记陆燕母亲那晚冷静如深水般的叙述，她说，第一次与那女人面对面是在中秋节的晚上，她典着大肚子找上门来，斥问我：为什么还不放手一个不爱你的男人！我脑子一片空白，扑过去，扑向没有栏栅的窗台。醒来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是楼底的帆布棚顶救了我。

我在第二天和陆燕重新解读她母亲爱的表达式。陆燕的母亲认为：爱是刹那的瞬间，即便是有地久天长，但那些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终将一个个离你远去。我这些年一直在公司打拼，不是不爱女儿，而是太爱的缘故。我希望将一种自立自强的深爱根植于女儿，因为我愿意我的女儿无论将来遇到任何困境都能好好地活下去。再次和陆燕诠释这样的爱我仍然有说不出的难受，那么小小年纪的陆燕呢，是否能担负起如此沉重深远的母爱呀！

我后来一一到每个学生家访，只因为陆燕的一句“很爱很爱我”。看到陆燕这样描述母女的情感、脸上的浅笑也如盛夏花朵时，我的眼睛潮湿了，因为爱。这让我想起学校，也许同样出于这般爱而不猝及防地让一些琐碎的伤害走进老师的心里。但教育是良心事业，面对蕾一样的孩子，我喜欢那种“很爱很爱我”莺歌燕舞般的童心景致。

２００５—１—１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