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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天作证 飞向光明 ______记架机起义并参加开国大典的沈济世及夫人沈源 这是一对表兄妹,也是一对革命伴侣.当年,一位从地下向解放区送情报为决胜淮海战役作出过重要贡献,一位在策反两架国民党飞机降落解放区后又率第三批人员架机起义。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之际,这对夫妇又在天安门前双双接受新中国领导人的检阅。不同的是,依然一个在地面的金水桥边,一个是架机通过广场上空。每次采访,我都为之惊险经历动容,每次交谈后,我都想写下他们的传奇故事。但庸人琐事多,我终究没有动笔。前不久,我又一次与年逾八旬的女主角面对面时,忽然发现那位在渡江战役前夕的蓝天上上演过惊心动魄一幕的老人已经仙逝两年了。遗憾之余,我且把采访到的点滴故事先草草记述下来,我知道我还会不断地修改和补充它,否则,我将更加遗憾。 在中国人民解放战争史和中国航空史上,沈济世,是一个不能不书写的名字。在淮河岸边的荆山脚下,是个大禹大会诸侯之地,也是卞和献玉之所。1914年,本文的主人公沈济世就出生在这里,仿佛是命运与他过不去,在他才几岁时,父母双双亡故。靠父亲的一位当剃头匠朋友的拉扯和舅舅的接济,沈济世长到了十几岁,其时,常跟在身后玩耍的舅舅家的小女才几岁。看到可爱的小表妹,有心等待表妹初长成,可自己尚不能混饱肚皮。倔强的他暗暗地给自己树立目标,一定要出人头地。于是,尚是半大孩子的他便早早地给店家当学徒去了。学徒的日子可谓暗无天日,不久,不堪奴役的沈济世只身去了上海,投奔了一门远亲,并在上海的铁路上谋了个临时差使。以后的日子里,读书不多的沈济世深知没有知识求职无路报国无门,便将节省下来的工钱拿去上邹韬奋办的夜校,凭着超人的毅力愣是将自己的文化学识提高到了初中水平,以至在几年后一举考取了凤阳师范。 在筹集学费之际,正赶上日寇大举进攻中国,由上海而至南京直驱安徽蚌埠。沈济世与一批热血青年徒步前往西南,被日军飞机撵着一路到了武汉后到云贵,饱受轰炸之苦的沈济世发誓总有一天架机要与日军撕杀。皇天不负有心人,1944年初,沈济世放弃了国民党陆军上尉衔位考取了国民党空军军官学校,在昆明接受三个月的入伍训练后,调往印度的拉哈尔进行初级飞行训练,秋天正式前往美国航空学校学习,在美国的落杉矶等地一学就是两年。此时,抗日战争已经结束,本想学成之后与日寇大战一场愿望,看来是要落空了。然而,蒋介石在国内又悍然发动了全国规模的反革命内战,令大家顿时感到前途黯淡。1946年6月底的一天,沈济世在国外一张中文报刊《华侨日报》上看到这样一则消息:国民党空军上尉飞行员刘善本反对内战,驾驶B—24重型轰炸机起义,飞往延安,受到毛主席、朱总司令等亲切接见。这一消息对沈济世震动很大,内心深处向往着自己也有那么一天。 1946年底,沈济世学业期满回国,首先到了上海,后又分配到南京的国民党空军第十大队104中队任领航员兼大队一课人事参谋,后又兼二课情报参谋。此间,舅舅家的小表妹在沈济世的鼓励下也走出淮河岸边的小山村,到了上海并考取了高级护理学校。尽管与表妹的感情与日俱增,但沈济世一刻也没有忘记飞向光明的心愿。平日里,沈济世常与同僚中有反战情绪的人讨论时局,并伺机寻找共产党。 1948年的早春二月,在上海的丰兆公园(今中山公园),沈济世见到了一位留着齐耳短发的年约三十左右的漂亮女人。她,就是解放前上海有名的地下党员王月英。得知沈济世迫切想到解放区,王月英沉默许久后对他说:“在国民党队伍里照样可以为革命做工作”。见沈济世迷惑不解,王月英笑道:“你应该知道啥叫‘身在曹营心在汉’啊”!沈济世豁然开朗。自此,沈济世开始了在敌营的策反工作。 身在虎穴,稍有不慎,就会给革命带来损失,甚至将自己陪了进去。随着人民解放战争的步步推进,特别是几大战役的陆续展开,形势急转直下。国民党空军人员的思想十分复杂,可以争取的人员越来越多,这其中有三部分人思想动摇明显,一部分人已经感觉到国民党大势已去,纷纷给自己找出路,另一部分人富有正义感,不满打内战,颇有爱国心。这两部分人经过启发诱导都可以争取过来。还有一部分人则是吃喝玩乐混日子,今朝有酒今朝醉,做这些人的工作,往往还要搭上不少时间陪他们逛舞厅和酒楼。好在有地下党对沈济世的行动及时予以指导,加之有一同赴美集训一同回国并介绍沈济世结识地下党员王月英的张镭与之并肩作战,终于争取到一批随时可以架机起义的国民党空军人员。平时,每隔一周,沈济世都要从南京赴上海向地下党汇报工作,若抽不开身,王月英则来到南京向沈济世了解情况,收集情报。学飞行出身的沈济世十分钻研,又精通各种机械修理,风流倜傥的常常亲自驾车大摇大摆冲关过卡,将地下党员送到南京火车站有时直接送到列车上。 在沈济世走上革命道路之际,他与表妹的爱情也到了瓜熟蒂落时刻。尽管双方已经走到了一起,但根据组织规定,沈济世把与表妹的身世、家庭情况、两人的交往经过,以及爱恋情由等等,一一向地下党组织作了报告。上海地下党组织批准了他俩的结合,同时要求身为国民党空军上尉的他不能把婚礼办的寒酸,要在南京知名酒店大张旗鼓地宴请同僚。婚礼如期而热闹地举行,前往祝贺者大多是国民党空军人员,其时南京的报刊上还刊登了沈济世与金小姐喜结良缘的启示。自此,沈济世从事地下工作又多了一位国民党空军军官太太的助手。 与太太携手收集传送情报工作不久,沈济世接到了地下党交办的十分艰巨的任务。由于淮海战役打得异常艰苦,国民党黄伯滔兵团被我军围困得饥寒交迫,敌军频频向南京发报,要求空投物资。华野粟裕将军特派吴先生(电影《51号兵站》中老大的原型)赴上海,希望上海地下党通过国民党空军内线人物搞到国民党空军空投物资的地面标识。这个任务便落到了根据地下党安排此前已经打进国民党空军十大队情报部门,并兼任二课情报参谋的沈济世身上。 由于前方战事紧急,沈济世一刻也不敢耽搁,他利用自己合法身份收集到不少国民党空军空投物资的地面标识,每收集一个标识样他就复制一个锁进自己的文件柜,并伺机转运出去。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沈济世将收集到的所有标识(因为皆是大图纸不便携带,卷在一起是个硬硬的一卷)严严实实地打进太太的行李包里,然后亲自驾车送太太到机场与其他军官太太们去上海“娘家”度周末。行前和途中,太太几次要解开包裹看看里面包的是啥,都被沈济世制止住,太太从他略显紧张的神情和脸庞渗出的细密汗珠中,感觉到了这次情报的份量非同小可。一路上,她也是包裹不离怀中直至上海机场,所幸是周末,驻上海的国民党空军机场不少人都去城里喝酒跳舞度周末去了,加之下飞机的都是空军军官太太们,出入无人过问。沈济世收集到的国民党空军空投地面标识,当晚便送达上海地下党手中。 送走了情报后,尽管国民党空军尚不明就里,沈济世的太太是不能再回到丈夫身边了。为防不测,地下党还是迅速转移了她并安排前往解放区,动身前,根据地下党的指示,她忍痛割爱,将所有的结婚物什及结婚照片等等全部烧毁,由于照片及姓名曾在南京大报上出现过,同时为防止解放区隐蔽敌特加害,她将名字也改为随丈夫姓沈名源,意思是与沈同源。几经周折她终于来到苏北盐城的解放区,并分配在解放军后方医院里工作。直到沈济世架机起义后又赴北京准备参加开国大典检阅时,夫妻才得以重逢。
一年多的敌营策反,沈济世身边已经储备了一批急于飞往解放区的国民党空军人员。加之转入战略反攻后的三大战役均以我军胜利宣告结束。国民党空军人员架机起义的条件已经成熟,上海地下党王月英要求这批国民党空军人员可以组成二至三个机组,分期分批举行起义。
1949年2月19日,经过沈济世、张镭等争取过来的国民党空军飞行员徐骏英、魏雄英,通讯员赵昌燕奉命驾驶C—46型运输机一架由上海飞往青岛执行空运任务,张镭也借故去青岛办事而登机随行,直飞济南解放区。张镭等人架机起义不久,地下党王月英来找沈济世,告诉他,组织上决定调他去解放区工作。初闻此言,沈济世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在一年前他要求去解放区未获批准,此时怎么又决定调他去解放区呢?
看到王月英一脸认真的神情,沈济世忙问:“你看怎么去呢?”
“要回娘家去,也不能空着手呀,应该带点礼物吧!”王月英说。
沈济世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王月英接着说:“你是空中飞将军,从地面走回去,有失光彩吧!”
沈济世恍然大悟,一拍后脑勺,朗声笑了起来。
“再组织一次架机起义如何?”
“没问题!”
其实,沈济世对此早有准备,几个月前,他就物色了102中队飞行员唐宛体,并商量好分工和各自的任务,只待架机起义时刻。就在这时,沈济世在十大队二课课长那里得到消息说,国民党空军头头们已开始注意唐的言行,正预谋抓捕唐宛体。1949年3月7日,当唐宛体由台北飞来南京后,沈济世立刻通知他先行起义,自己以后再找时机。当天下午,唐宛体和他的机组又飞汉口执行任务。当晚,唐趁其他空军人员到汉口跳舞联欢作乐之际,率领机组人员,通讯员李学宽,机械员彭树新等驾驶C—47型运输机进行夜航起义,一举成功飞到了解放区。这是国民党同一个空军大队在十八天之内第二架起义飞机。
送走了第二架架机起义的唐宛体等人后,沈济世与一周以后来到了上海101中队驻地,准备找唐宛体行前介绍的飞行员刁光弟,准备秘密策反和组织第三架飞机起义。经被沈济世争取过来的段德济介绍,唐宛体的同期同学刁光弟的父母妻儿均在已经解放了的北平,常有思乡之情。沈济世便在一次邀请他到北四川路一家咖啡馆喝酒聊天时,故意告诉他唐已经飞去了解放区。几经试探后,刁光弟也动了心,但他对架机起义依然信心不足。沈济世连忙说:“这是最好的办法。你是驾驶远,飞机上了天,飞向何方,完全听你的指挥了。”经沈济世的劝说,刁光弟终于表示愿意架机起义。随后,沈济世又利用曾在大队部担任机要人事参谋掌管印信之便,为地下党员王月英取得了空军女职员的工作证,特意安排王月英与刁光弟见面,以此坚定刁光弟的信心。
架机起义的飞行员问题解决后,沈济世又着手联络担负给飞机进行维修和加油的重要角色——机械员,以及仪表员宋元信、通讯员王凡、机务员徐芳、军械员于振超等人。
然而,在一个月之内十大队连续发生两起架机投奔共产党的惊人事件,已经引起了国民党当局的高度警惕,因而国民党空军加强了防范。
经过反复思考,沈济世与同伴们决定于4月9日下午四时,采取强行登机的办法举行起义。之所以选定下午四时,乃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沈济世当时比别人多了个心眼:万一被国民党当发觉而派战斗机追击,一来不知道起义飞机的航向和高度,如大海捞针无法拦截,二来当局即使派战斗机追击,但到达济南上空时已是黄昏,战斗机无法再返航了。4月8日下午,沈济世最后一次去见王月英,向她汇报和请示,确定了降落地点济南和联络信号。分手时,互致问候并预祝起义成功。
回来后,沈济世积极作好起义前的各种准备工作。4月9日上午,沈济世悠闲自得地来到值班室与值班人员下棋、聊天,并趁值班员上厕所之机冒充值班员给机场调度室打电话,佯称一架飞机刚修好,准备下午“试飞”,还特意询问了下午的天气如何。放下电话,沈济世已是一头冷汗,因为冒充值班员是十分危险的举动。为了防止以外,沈济世将争取过来的段德济留守在值班室随机应变(段因为坚守值班室,未能随机起义,直到上海解放前夕,没有跟国民党空军撤往台湾,解放后正式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三时,沈济世一行七人象平时一样,身穿飞行服,手提航行包,乘吉普车直奔机场航行调度室。由于上午已经在电话里打过招呼,一行人比较顺利地骗取了飞行放行证。经过守卫在飞机旁那个全副武装的卫兵身边,大家镇静地递上放行证,然后行了个举手礼便急速登上了C—46大型运输飞机。关上舱门时,七人都不约而同地掏出手绢拭去额上的冷汗,连称:“好险啊”!
当大型运输机的轮子徐徐离开地面,昂首凌空而起时,大家的心里才如一块石头落了地。刹那间,机舱内一片欢腾,沈济世更是热泪盈眶,因为飞向光明是他久远的向往。
飞机在5000尺航线上高速航行,不久便飞抵泰山附近。为避免撞山,沈济世果断地让飞行员将飞机再爬升1000尺,确保了飞行安全。再向前行,沈济世发现云层中有个云洞,便让刁光弟抓住难得的机会将飞机从云洞中钻出。自此,机翼下出现地面,大家紧张的心情才缓和下来。飞机又往前行,很快到达黄河上空,飞机急忙转弯沿黄河西行,济南立刻呈现在眼前。历经两个小时的航行,闯过几个险关,终于来到解放区的上空,大家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突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飞机盘旋寻找机场着落位置,准备着落时,地面上的火炮突然一齐对空射击。机上顿时慌作一团,有人开始责怪起沈济世来:“闯过了几个险关,未死在国统区,没想到现在却要做无谓的牺牲了。”“解放区就是这样用机关枪大炮来欢迎我们的吗?”
紧急关头,沈济世沉着冷静,同时让飞行员打开机舱,放下起落架。这是要求着落的信号。飞机在炮声中继续在空中盘旋,眼看油将耗尽,机场也在夜涩中漫漫消失。忽然,对空射击嘎然停止,机场跑道两旁出现几堆焰火,迎接飞机降落。事后才知道,原来上海地下党的电台遭到了破坏,起义飞机到达济南时仍未能通知解放区,以至发生了误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由于夜间着落的技术要求高,加之刁光弟原是副驾驶,技术不熟练又精神高度紧张,降落时仅以前轮子先着地,带来巨大的反作用弹力,以至飞机弹起来又落下。而站立在驾驶座椅后面的沈济世,于上下剧烈颠簸中,头部撞在舱盖上,因受伤较重昏迷了过去,直到次日早晨才清醒过来。
沈济世架机起义成功,是国民党空军一个大队在不到两个月里的第三架飞机起义,对于国民党来说,无疑是从背后捅了他们一刀。大约一周后,沈济世一行接到济南警备区通知:“中央来电,要你们飞到北平去,向中央军委报到。”飞抵北京后,沈济世一行七人受到中央军委航空局常乾坤局长的亲切接见和热情款待,是来自国民党统治区的飞行员大受鼓舞。
此刻,正是渡江战役前夕,沈济世与妻子沈源天各一方。但他们俩并不知道,当沈济世架机越过长江从上空飞往解放区时,妻子沈源正在地面上由苏北向长江江阴附近急行军。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面,夫妇为了新中国的解放事业在这一交汇点上虽南辕北辙,却是殊途同归。 ※※※※※※ *闲挑灯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