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是哲学的母亲，哲学提炼着神话。

神话，作为一种象征形态的原始文化现象和精神活动的产物，以形象化的直观思维、感性而隐喻的语言，真实反映了人类童年时代瑰丽的幻想、蹒跚的步履。体现着原始先民的文化心理及思维状况。它既是远古历史的回音，也是各民族精神和文化之源。

作为对自然和社会知识的概括和总结，哲学用抽象的语言，精辟地阐述着世界观的学问。

探索宇宙起源，揭示人类诞生的奥秘，是中国早期神话与哲学的共同思维方向。中国早期哲学的基本范畴和概念，如“易”、 太极”、 “阴阳”、“道”、“太一”、“五行”等，都是从神话思维的具体形象中抽象出来的产物。因此，神话思维特征也是中国早期哲学的特点之一。

古希伯来、古希腊和古印度等世界各国的早期民族创世神话中，对宇宙、世界原型的描述，都和“浑沌”有关。如北欧神话云：“最初，宇宙为浑沌一团，无天、无地、无海，唯有神和冰巨人……”希腊神话云“最初，宇宙是浑沌状态……”等，与中国神话的描述基本相同，但世界各国鲜见“开辟”天地的神话。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大量的“开天辟地”神话，不断见诸于中国神话，开天辟地的大神也名目繁多，如盘古、四神、阴阳二神等。因此，我国的“开天辟地”神话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反映了较为普遍的原始观念和原始信仰，对后世文化思维模式，影响深远。

中国古代神话是中华民族历史文化宝库中的瑰宝，盘古分开混沌、开天辟地神话，是其中最为璀璨的明珠。

由于大量古代典籍的佚失，我们只能从零星的传统典籍记载中，寻觅支离破碎的开天辟地神话。中国开天辟地神话，自远古诞生后，经过世代的口头传承，得以保存下来。但在夏商周三代，几乎失落。导致中国神话在相当漫长的岁月里，出现了断层。幸运的是，从东周的春秋、战国时期开始，直至两汉，开天辟地神话陆续出现在许多古代典籍文献中。根据资料记载，开天辟地神话竟然与中国早期哲学，有着深刻的渊源。

                古代的宇宙思想和“混沌”悖论

“混沌”是天地开辟前的大神（“混沌”神的来历，详见拙作《话说冬至·上》）。如何处置 “混沌”，是开天辟地神话产生的前提，也是需要首先解决的问题。

围绕“混沌”，产生了中国最早的开天辟地神话，它是古代哲学家们经过阵痛般的思索，涅槃的产物。

一、中国古代早期宇宙观。

    《易经》，形成于周代的占卜古书，其渊源可以追溯到传说中的伏羲时代。《易经》提出了中国古代的太极阴阳宇宙观，在很长的时间里，一直在思想哲学等领域，占据着统治地位。易经中太极图的形状，表现的正是一个古代的宇宙空间观念。

太极图的圆圈代表天象和宇宙。圆圈内两条阴阳鱼各占一半，白色的鱼象征着阳，动态，代表着天；黑色的鱼象征阴，静态，代表着地。二鱼形状一致，头尾相接。古人用太极解释宇宙万物生成和变化的奥秘。因此“太极”，实际上是中国古代原始宇宙的代名词。
    《易经》卜辞云：“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易”是变化的意思。“易”的变化之始来自于太极。太极生阴阳，阴阳生四时，四时生八卦；日月运行，一寒一暑，自然万物皆来。阴阳两种力量的运动与变化，都包含于太极中。

太极思想是古人对宇宙起源、万物生成的哲学思考，蕴涵了极为丰富而深刻的文化内涵，对中国的传统文化具着深远影响。如《老子》二十五章云：“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淮南子·诠言训》：“洞同天地，浑沌为朴。未造而成万物，谓之太一。”老子的“道”，是“天下之母”，“太一”是古代宇宙的空间模型，它们都是古人对原始宇宙起源的概括和提炼，其蕴涵的宇宙“混沌”、“天人合一”思想，与盘古开天地神话中的“天地混沌如鸡蛋”、“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的思想完全一致。太极思想为开天辟地神话的产生，奠定了理论基础。

由此可以理解，战国时代，南方楚地流行着的天地“上下未形”、混沌一体的观念，如屈原《楚辞·天问》云：“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上述观念，已使“开天辟地”神话的诞生，成为可能。

二、《庄子》与“混沌”。

先秦哲学大师庄子，讲过一个凿死混沌的寓言：南海的帝王名叫倏，北海的帝王名叫忽，中央的帝王名叫混沌。倏与忽关系融洽，经常在属于混沌管辖的中央领域相聚。混沌为他们提供了热情周到的服务。倏与忽非常感激，商议报答的方法。二人认为，人人都有七窍，如眼、耳、口、鼻等，而唯独混沌上下无别，内外无分，囫囵一个，没有七窍，不能享受快乐的生活。征得混沌同意后，二人便不辞劳苦，每天为混沌凿通一窍。第七天，七窍全部凿通，混沌有了凡人的形态，可是却突然死去。①

庄子，这位站在人生峰巅，笑看人生的中国古代哲学巨匠，用诙谐幽默的语调，指出“有为之政”祸害无穷，告诫世人不要因过分追求完美，而失去自我本性中原有的纯朴和真实。其精妙的比喻，无意中触及了开天辟地的神话：凿死了混沌，出现了天地；凿死了混沌，出现了凡人。混沌死去，是天地开辟的结果，也是人类诞生的前提。

“混沌”神话，提出了一个悲剧性的悖论：不凿开“混沌”，“混沌”只能永远处于愚昧无知、浑浑噩噩的状态；凿开“混沌”，就改变了“混沌”的原型，产生“混沌”死去的悲剧结论。这“混沌”，不凿不行；但凿开后，又导致悲剧的产生。所以凿也难，不凿也难。

“混沌”，集无形于一体，代表了人类早期思维的未开化状态。凿开“混沌”，就是跳出原有的，被禁锢的思维模式，获得打开人类早期蒙昧思维的智慧钥匙，实现思维跨跃式的前进。《圣经》里的夏娃，正是因为吃了“智慧果”，才冲破愚昧的“混沌”，知道了羞耻。不敢凿开“混沌”，一味地瞻前顾后，只会停留于原地，裹足不前。人类的进步，正是因为敢于凿开“混沌”，开天辟地，才创造了灿烂的文明，使历史得以不断进步。

   三、《淮南子》与“混沌”。

西汉的《淮南子》，记载着中国最早的开天辟地的神话：

最初的世界没有天地，混沌不清。混沌黑暗中，出现了两位大神，即阴神和阳神。在他们的苦心经营下，天地被分开，八方的位置也被确定，阴神管地，阳神管天。②

阴阳二神，共存于天地中，成为后世评判神灵仙家的标准。中国古代的哲学家，用淳朴的思维，触及天地演变理论，为文学家创造了广阔的想象空间。

四、盘古开天辟地神话。

三国时期，终于诞生了开天辟地、无私奉献的英雄大神——“盘古氏”！

唐初，高祖李渊令欧阳询为主编,编修了百余万言的类书《艺文类聚》，汇集了从汉朝至隋朝的诗词、文章名篇。盘古神话，始见于《艺文类聚》，原载于三国时吴人徐整的《三五历纪》中，后失佚。

《三五历纪》中的盘古神话为：传说远古时天地混沌，象个大鸡蛋,盘古就孕育其间。经过一万八千年, 一些重而浊的东西渐渐下降变成了地，轻而清的东西冉冉上升，变成了天，混沌不分的天地，终于被善于变化的盘古分开。为防止天地重新粘合，盘古就用手托着天，脚踏着地。每天，天升高一丈，地加厚一丈，盘古的身体也增长一丈。又过了一万八千年，盘古的身体也变得非常高大，象一根巨大无比的柱子，支撑在天地当中，使天地无法重新合拢，不再黑暗混沌。十分疲劳的盘古，最终倒下死去。

盘古临死时，身体化成世界的万物：呼出的气变成风和云，声音变成雷霆，左眼变成太阳，右眼变成月亮，四肢五体变成大地的四极和五岳，血液变成江河，筋脉变成道路，肌肤变成田土，头发和髭须变成天上的星星，皮肤和汗毛变成了花草树木，牙齿和骨头变成闪光的金属、坚硬的石头和圆亮的珍珠玉石，他流出的汗水变成了雨露。长在他身上的各类寄生物，受到阳光雨露的滋润，变成了大地上的黎明百姓……③

盘古神话，是中国神话的发端，它衍生了两个母题，一是宇宙和人类的起源，二是盘古“垂死化身”为世间万物。

盘古的功勋和业绩，泽被后世。但这位大英雄的相貌，却令人吃惊。《广博物志》卷九引徐整《三五历年记》载：盘古，长着龙的头，蛇的身体；轻轻地吐口气，就成为风雨；吹口气，就成为雷电；睁开眼睛，世界成为白昼，闭上眼睛世界成为黑夜。”④

震古烁今的盘古大神，竟是一条“龙首蛇身”的怪物，与凡人的形象，相差殊远。顺着“龙首蛇身”、“开目为昼，闭目为夜”等线索， 我们继续前行，看看有没有其他令人瞠目的新发现……

注：①《庄子内篇·应帝王》：“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②《淮南子·精神篇》载：“古未有天地之时，唯象无形，窈窈冥冥，有二神混生，经天营地，於是乃别阴阳， 离为八极。”

③三国时期吴国,徐整《三五历记》:“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一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

《三五历纪》云盘古垂死，“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为星辰，皮肤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氓（人）。”

④《博物志》卷九载：“盘古之君，龙首蛇身，嘘为风雨，吹为雷电，开目为昼，闭目为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