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看翻译作品

——读一脚悬空《从翻译看语言》有感

文：白马非马

不久前，在《一代天骄》论坛看到一篇颇具学术性的文章，即[一脚悬空]的《从翻译看语言》（帖号：85955），从文章内容看，作者对翻译（主要是文学翻译）确实进行了很深入的研究与思考，在此基础上，对中国文学翻译从萌芽到现状进行了理性的批判。这种严谨的作风首先让我感动，我对翻译理论甚至谈不到一知半解，但感动之余却也想说点什么，好在网络上言论自由度比较高，就写下了如下文字。

文学翻译，不同于科技文章翻译，在传达出原作内容、基本保持原汁原味的前提下，还必须强调其文学性，即要求在文字上具备一定的色彩，只有这样才不会削弱原作的感染力。中国最早的翻译家严复提出了所谓的翻译“三字真经”：信、达、雅。斯言一出，几乎就不再给他人论翻译留有余地了，至今没有人再提出第四个要求。那么，什么是“信、达、雅”呢？所谓“信”，简而言之，就是要忠实原著，近可能表述作者本人的意思而不是翻译者强加上去的内容。“达”，就是要保证行文通顺易于让读者理解，不必故作高深。“雅”则是要求译文精致完美，有人归纳其为“三美”，也就是“意美，音美，形美”。显而易见地，这“三字真经”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用辩证法的话说，是对立统一的。没有“信”，再“达”，再“雅”，那是你自己的东西，不是原作者要表达的思想。仅仅有“信”，句子不通顺，为文欠雅，则写出的东西根本没有欣赏价值。

文章开头就给我们举了林纾的例子，颇能说明问题。众所周知，林纾不通西语，却翻译了大量国外名著，在当时流传甚广，甚至可以说是中国文学翻译的发轫之人。林译作品多达仅200种，世界名著占了40多种。林译小说在中国文学史上绝对占有一席之地，这是不争的事实。当年他的影响，主要是让国人开始接触到西方文化中的精髓，而且，他采用优美的文言，虽然限制了读者群，却得到了文化人的追捧，据说许多人当时都在收集他的作品，有的甚至在不断打听是否有新作问世，包括鲁迅、钱中书等后来的中国文化泰斗级人物，都曾经是他的追星族。而且，林纾翻译过的许多作品，后来又经他人翻译为白话文，应该也传承了林译的精髓。

年轻的时候，我也一度非常喜欢林译小说，也珍藏了几本，至今认为是我藏书中的精品，现在有时间也偶尔会翻看一下。然而，在我看来，林译小说美则美矣，说是翻译精品却仍嫌牵强。林纾绝对是文字大家，这谁也无法否认，然而，毕竟他本人不通西文，要通过朋友给他翻译出来（口述出来），然后再经过他本人记录、润色、修改才完成了其翻译过程。显然，这比自己直接读原著要有一定的差距。其次，林译之所以成为中国文学翻译史上一道独特的风景，是因为他全部采用文言文。我们知道，清末举人出身的林纾算当时的古文大家，然而即便这样，用他得心应手的文言文来描绘丰富多彩的语言故事，仍难免受到限制，尤其西方文学名著以心理描写著称，有些内容用文言是很难表达的。可以说，林译小说，实际更是林纾本人在原作基础上进行的再创作，而且行文优美流畅，故事也叙述的美妙而通顺，因此，即使与“信”有一定差距（对照过英版UNCLE TOM‘S CABIN），仍不失为收藏珍品。

我说自己不看翻译作品，实际是指当今出版的一些新人新作。中国翻译史上许多人的作品，我还是要看的，傅雷不用说了（但傅雷说过自己是一个半翻译家，天下还有半个，一共两个的话还真是没注意过），像梁实秋、朱生豪、杨绛等大家以及后来的作家韩少功的也还是觉得耐看的。但是，后来，大约是上个世纪80年代末，中国曾流行过美国畅销书热，很是读了几本，然后突然就不大愿读了。因为那时我有机会得到了一本仿佛是西德尼·谢尔登的原著，正好手头有一本译著，前者读了两遍，结果发现，原著与译著内容相去甚远，有些在译著中看了不明白的东西，到原著里一看，马上一目了然。加上那译者对美国俚语几乎没有什么研究，不对照看也还罢了，对照一看，有的仅仅是牵强，有的简直就是风马牛了，看来非常不负责任，看了有上当的感觉。也就是说，即便那本译著本身没有语法句法和修辞逻辑等方面的错误，但已经可以说是脱离原著了，首先失“信”了，“达”与“雅”也就都失去了存在基础，仍冠以原作者大名则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后来，读了有十几本国外原著（当然不会是其他语种，都是英文版，即便英文也似懂非懂之间），感觉虽然不能领会作者要阐明的全部含义，但每每有所领悟则无比欣喜，比读那经所谓翻译家咀嚼过的又加上了自己口腔残余物的东西要感觉舒服许多，所以，就几乎不再碰翻译作品了。后来，也就是大约一年前，有一次在亲戚家，闲极无聊，找到的书就是一本汉英对照小说（估计是那家上学的孩子用来学英语的），看了更加反胃，因为，现在计算机技术发达，显然，这译者甚至连系统领会全书然后在进行翻译都不屑去做了，而是借助电脑上的翻译软件，一句一句拼凑了全书所有句子，结果，前后矛盾问题非常突出，情境更谈不上了，可以说完全没有欣赏价值，幸亏我粗通英文，只看了不到一章，就把译文全部忽略过去了，真不知道那家的孩子会从中学到怎样的英语。

我看了原著后，曾经有朋友建议也翻译出来，说真的，也动过心，但考虑几个因素后，终于没有真敢动笔。一个是版权问题，始终没有搞清楚，因为我的原著是自己和朋友从国外捎带来的，有的已经不再畅销了，也搞不清有关版权要求。更重要的是，读是一回事，译是另一回事。记得有一篇小说很吸引我，竟然读过不下五遍，觉得一遍比一遍理解的内容更多更深刻，也因此觉得可能读多少遍也没有完全领会原作的精髓。再有一点尤其重要，那就是，我对自己的文笔不自信，真的翻译起来，或许能做到“信”，甚至“达”，但要“雅”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出来的。

读了这篇文章，其观点确可以说明许多问题。是的，一个成功的翻译家，首先要具备的要素应该是对自己母语的挚爱与精通，只有这样，才可能写出令人愉快的文字。其次，必须有相当的外文造诣，绝不是停留在文字表面的理解，除了语法、修辞等常见内容外，要懂得该种语言的历史、沿革，要清楚地了解那种语言中蕴涵的许多涵义，比如俗语、俚语等内容决不是从皮毛就可以看出来的。每一个语种都有其自身特点，要在翻译中传达出该特点确非容易的事情。文学体裁不同，对翻译水平的要求也会有所不同。比方说翻译莎士比亚戏剧，就必须懂得当年的英语特点，对当时的英国历史也需要具备丰富的知识，甚至其他一些西方传奇、传说等大批内容都必须有所涉猎。而如果要翻译歌德诗歌，则必须了解德语语言韵律，同时也要懂得汉语的韵律，翻译出来才可以保持其琅琅上口的特点。

文学翻译，同样存在直译和意译两种情况，如何在适当的位置仅仅直译，在哪些地方采用意译，这更不是仅仅读懂了原著就会进行安排的了，需要一定的汉字功底做依托。事实上，很多细节的东西，必须做到面面俱到，比方说，哪些地方是口语，哪些是书面语，哪些根据情节需要就要求不通，哪些是禁忌语，如此种种，都要在译前充分考虑其与译后的汉语一一对应。

一部好的译作，需要翻译人员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必须做到精益求精，这是当今许多浮躁的人们所无法办到的。曾经有一位朋友，拿到一本原著，借助高科技，居然在一周时间内翻译出了近五十万字，拿来请我帮忙润色，看了一部分，非常头疼，想起了那个笑话，也就是老师给学生的作文评语：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碍于情面，我挑挑拣拣地进行了极少的修订，想不到的是，不久，那朋友拿了出版后的大作来表示感谢了。这更加坚定了我的信念：不看翻译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