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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是初春时才长出来的一片嫩茶叶，落完了最后一场桃花雪，融化了最后一点残雪，流尽了最后一滴雪水后。她才悄悄地绽开了鹅黄嫩叶，纤细的小茸毛在太阳光下闪着一点银白色的亮光。 小青从来没有见过雪，她第一个感觉就是这座青山茶园那满眼的绿色，柔和清爽的春风和舒适温暖的阳光。 那晚的月亮很美，月牙弯弯的如眉般精致。小青看着高高挂在夜幕上的月牙，优雅温和与高贵的忧郁似乎渗透了她的灵魂。 清晨晶莹的露珠在绿叶上轻轻摇晃，清清凉凉的很舒适。美丽的春天使小青有个很好的性情，温婉而秀美，她对美的敏感如同诗人。 小青的同伴很多，无法以万来计数。这是一个茶乡里的一个普通的茶山。小青不过是数以万计的茶树中极普通的一棵茶树上的新叶。 每天都有风吹过，风过时茶叶相互碰撞，小丽的抱怨声和咯咯的笑声传得很远。她是一片非常美丽的嫩叶，她的俏丽和活泼吸引着四周的目光，她喜欢这样。 小青却是羞涩而温柔。 邻近一棵茶树上有片成熟的茶叶叫大青，他色泽深绿，叶片宽厚。渐渐地他注意到小青。 终于有一天他决定和她打招呼是在一个春雨连绵的时节。小雨细腻如丝，轻柔如梦。小青笼在薄薄的烟雾里表情也很象做梦。 “你好！？”大青对她说。 “你好？！”小青红着脸小声回答，因为她很少和人说话。 “你好象很喜欢下雨？” 小青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大青说：“其实最美的是雪景，天上飘着洁白的雪花，青山和绿茶树都被白雪覆盖着，纯洁而干净，象个童话王国。” 小青没有见过雪，不知为何她很想看到雪。 他们说话很少，但当有风吹过时，大青很渴望能拥抱一下小青。有时他恨自己是片无奈的植物，他羡慕小鸟、蝴蝶甚至昆虫，想假如他和小青要是能自由行动着的，他一定到着她走天涯。 小青却是懵懂的，随时都能看见大青使她觉得满足而快乐。 春天渐渐深了，采茶的季节将要临近，茶叶每天叽叽楂楂地讨论着未来的命运。 “最高档的是银毫毛尖，包转精美，用来送礼的” “听说最贵的极品毛尖要几千块钱一斤呢。” “最有福的是茶馆里的，配用的是最精美的茶具和上好的泉水。” “原来的贡品茶用的是金杯玉盏，冲茶的水也很有讲究的，有雪水，次等有雨水，泉水等，那是极有品味的。” 大青说：“茶叶的一生并不长，甚至不能过完这个春天，这么短暂的生命不是在乎身份地位，高低贵贱。重要的是在最后散发出凝聚一生的香味和绿色，给喝茶的人以回味和享受，那么茶叶的一生的价值就实现了。“ 大青说话时看着小青的眼神却含着莫名的悲哀。小青崇拜的看着大青，却读不懂大青无奈而渴望的神情。 一片老茶叶叹口气慢条斯礼地说：“可是茶叶散尽清香后命运是很惨的，剩茶的下场大抵有两个，一个是泼在土地上，埋没入尘土，随风不知飘零到那里去了，最后还是化解在尘土中，永远地消失；另一种更惨，流入下水道，那里是世界上最肮脏、污垢、黑暗的地方，有很多恶心的虫子和老鼠，弥满臭气。剩茶叶最终化在污泥里，也永远地消失。” 老茶叶叹口气接着说：“这青山、这蓝天、这雨水、这太阳多好啊！我希望一辈子呆在这棵老茶树上，枯萎了，凋零了也落在山上，化在土里。永远地留在茶树根下。” 老茶叶的声音不大，周围却沉默了，惟有风轻轻地吹过。 随着采茶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大青看着小青的眼睛有着越来越多的渴望，他渴望能拥抱着小青，对她说声：我爱你！ 他渴望能与小青同在一个茶杯里，同接受热水的洗礼，同时展开自己最美的时刻，在水中一舞如春风中翩翩的蝴蝶。他知道等级是存在并被严格地执行着的，他明白这个梦想要是能实现除非是有奇迹。 太阳一天比一天温暖，他的神色一天比一天黯然，他知道和小青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或许分手就在明天。 他痴痴地看着小青，愿意拿一生换成在小青耳边说一句：我爱你！ 小青依旧的朦胧而快乐，她没有想到会有一天会看不见大青。 这一天终于到来，这一天山上热闹非凡，采茶女活泼苗条的身影和悦耳的采茶歌荡活了茶山的灵魂。茶叶紧张而兴奋地期待着命运的手指来采摘。 大青温存地看着小青，痴痴地，想看尽这一生~~~~~~ 突然有一只纤细的手伸过来，小青只觉得一震，身子一轻，她被两根有力的手指摘走了，等她明白过来已身在半空，她急忙从手指缝里寻找大青，她从一个新的角度看到大青痴痴的眼睛，满面的爱怜和绝望~~~~~ 本来兴奋着的小青心头似乎被猛地一击，清醒了一点，隐隐约约感觉到这只手掐得是长相别离~~~~~~~~ 一只背篓里装满了新春的嫩叶，小青忽然看见小丽就在她不远处，依然是大说大笑的。 小青问她：我们这是去哪里呢？ 小丽和一些姐妹骄傲地说：咱们是去制成新春的第一批绿茶，最好最贵的上等毛尖。有着精美的包装，专门用作高档礼品的呢。 小青问：那大青他们呢？ 他们啊，他们是低档次的大叶片子，另外采摘下来炒成很便宜很普通的茶叶，给低档次没钱人喝的。 小青沉默了，她很想哭，她想起了大青痴痴的眼神，或许他们会见面的，他们会相逢的，他们不是再深深地爱着嘛。 采来的新茶被送进茶场经过筛选，小青被银色的小镊子选中从万千茶叶中挑选出来。 随后这些被选中的顶尖一品嫩叶被送去炒制。自此告别了春风蝴蝶，告别了花开花落，告别了泥土雨雪，告别了大自然的美丽。 炽烈的火焰在熊熊地燃烧，灼热的铁锅、无情硬实的扫把急促地翻炒，她们做梦也没想到会经历这样的过程，在高温和颠簸中辗转呻吟，紧紧地把幼嫩的身体缩成一团想减轻点痛苦。小青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她一遍遍地想着大青那痴痴的眼神，她想从这里走出去就有希望见到大青，把痴情和想念紧紧地绻缩在深处，求着老天让这一切赶快过去，让那希望早点来临。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茶叶都缩成了一根根纤小的棍，半昏迷状感觉已麻木。这时炒茶结束，开始了下一道工序。乍一接触新鲜的空气使茶叶神智猛一清爽，骤然间又见到了阳光和蓝天，却发现自己和同伴都已改变了模样。美丽的绿叶不复存在。很多茶叶哭了，可是她们恐慌地发现流出的泪水被蒸发成看不见的烟雾水汽，身下有盆炭火在烘烤着，天空的太阳渐渐变得无情，一点点地争夺着茶叶的水份。 小青想着如丝般飘洒的雨，想着清凉的甘露，想着大青所说的洁白的雪，她的身体渐渐变的干硬，柔软和轻盈成了过去的记忆和未来的渴求，晶莹的水滴成为了美好的回忆和最后的目的。她想这一切可能快要过去了，不久的将来她会见到大青。 可是紧跟着她们被包进了透明的塑料薄膜，然后装进了精美的茶叶罐。从此后不知春秋、暗无天日，在黑暗的狭小的罐里漫长地等待、等待着被人赏识。 小青重温着过去的一点一滴，一遍遍地回想着大青的表情和话语，她慢慢地明白了大青无奈和悲伤的含义，感受到大青眼睛里的深情和爱怜，明白后她心痛难忍，欲哭无泪，因为她的身体里没有一丝水份。想见到他的渴望越来越强烈。她依然不怀疑能否见到大青，他们一定能相见，一定能。她见到蝴蝶双栖双飞，见过昆虫儿结对成亲，见到花朵巧借蜜蜂来传送爱恋的花粉，大自然中相爱的生物们结合的那么容易，轻松，他和大青一定能相见，因为他们相爱的那么深。 不知过了多久，漫长的黑暗里她从一些摇摆和震动中感觉到了这罐茶叶在流动。 茶叶罐被打开了，新鲜空气和光线涌进了封闭很久的茶叶罐。一只保养得很好的红润肥胖的手伸进来捏了一撮茶叶，然后把黑暗与失望一齐封闭在茶叶罐里。捏出的茶叶放进了一只玻璃的真空杯里，小青和姐妹们兴奋地期待着，她们知道这就是一生中命运最关键时刻，象舞蹈演员终身的心血排练的节目要正式演出登台的那一刻；就象蝉隐于泥土十七年才得以临风一歌。她们从生长出来的那一刻起等待的就是这一刻。滚热的开水徐徐注进来杯子里，水的灵魂慢慢滋润着茶叶的身体，唤醒潜藏在深处的灵魂，那清秀嫩绿的容颜，那水灵温润的美丽。小青在热水中慢慢舒展开，象舞在风中的红绸，她想着大青，仿佛和他一起如蝶成双成对地舞在温暖的阳光下，他们尽情地舒展开身体，散发出全部的清香和魅力，爱抚着迎合着相拥着，如月光下一曲华尔兹的慢舞。 水温渐渐冷却，小青从回忆和甜蜜的感觉里冷静下来，此时她突然明白了大青的无奈和悲伤，大青是明白不可能和她有这样种美丽时刻，才会有那么伤心的神情。明白后的小青心痛如绞，但她仍然没有绝望，他们一定能相见，在此生。 这杯茶被放在一辆高级轿车里走了很长的路，茶水被一口口喝尽，剩下最后一点茶水慢慢变成了冰冷的黄色。车停在一个加油站，那只红润的手将杯中的剩茶泼在了路边。小青和姐妹们一阵晕眩过后发现半浸在泥浆里。身边躺着许多发枯黄的树叶，片片黄叶飘在冷冷的秋风里，小青惊奇地看着，她的记忆里树叶是碧绿青翠，旺盛的生命在叶脉上流动。一瞬间她感觉到了生命在流逝，小青只看过春季和秋季，她经历了春的喜悦和秋的凄凉。一如她的爱情只有初恋的甜美和离别的绝望。绝望渐渐袭上她的心头，随着时间的流逝，风吹干了泥水，泥巴干涸凝固在茶叶上，穿流不息的汽车扬起的尘土、加油站的油污，小青的心情是走向墓地的苍茫，绝望和恨意侵蚀着她衰竭的身体，和大青相遇的念头想烟雾一样渐渐变淡，而她越来越恨老天为什么要让他们相爱。为什么让她生为一片茶叶，这是一种怎样无奈的命运。 秋季渐渐深了，秋风渐渐地变得凛冽，有一天的风很大，地上的许多树叶尘土纸片卷在秋风里，在空中盘旋飘荡。 小青麻木地在呼啸的风中而行，突然，她为之一震，她看见了大青！大青也被卷在风中，同时看见了她，他们象被雷击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心爱的人。漫长的思恋和等待，几乎在要绝望时突然相见使他们不敢相信眼睛。相遇的震惊和狂喜稍稍平静后随之而来的是心酸和心痛，他们彼此看着对方，看着对方残破的身体，苍老发黑满是尘土的容颜，想着在茶山上那绿盈盈的清秀美丽，眼泪几欲夺眶而出。他们在风中盘旋，痴痴地看着，都在祈求上天让他们能拥抱在一起。 也许是神听见了他们的心声，也许是神被他们所感动，他们忽然挨近并紧紧地帖在一起，他们依偎着的身体没有一丝温暖，他们痴痴地相拥在一起，旋转在风中象慢舞着华尔兹，象蝴蝶翩跹在春风，象爱情舞在梦幻。所有的相思等待的苦难都得到了补偿。 可是，象人世间大多数爱情一样，欢乐少而痛苦多，一根树枝横空撞来，他俩被猛然分开，大青被挂在了树枝上而随之往下坠落，往一个湖里坠落，小青绝望地大叫：不…… 她眼睁睁地看着大青随树枝掉进了湖水了，而她被卷在风中继续飘荡。她想起了茶山上那片老茶叶的话，明白了他们最终的命运，大青会腐烂在湖底的淤泥里，而她将归于尘埃，化在尘土里，无声无息。 她将永远也看不到梦想中的雪。 风中传来一片茶叶的哭声，良久…… ※※※※※※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诗情画意：http://sqing.xilubbs.com 风雨阁:http://54321.xilubbs.com 海歌如潮:http://seavoice.xilubb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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