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谁愿意同我一起散步
文/烽烟
推开窗,将目光远远送出去。家乡的小院之外,翠竹环抱,更远处重嶂叠峦。因了这份宁静与祥和,家乡多遭外乡人疑为桃花源诗意栖居的余脉。
母亲听后,总是笑笑。拉着我的小手,将绿油油的书翻开,引领我从田埂上稔熟地经过。
清风拂过,稻香扑鼻。那一枚将落未落的太阳,被母亲手指轻轻一摁,就定格了。在这一刹那挥手之间,我透过母亲袖襟下的空缺,窥见夕阳下的一花一草,远山近水都散发出各自独特的美,并且,在风中相互点头,从而达至浑圆谐和的同一。美于细微处见精神。处于此时此地的我所看到的这自然之美,是我过去从来没有看到,而且也永远不可能再见到的独一的一幅画卷。
记忆中这是母亲陪我的第一次散步。
更多的时候,我喜欢站在窗前,贪婪地眺望。用目光抚摸大山的脊背,以及逐渐漫延过来的城市楼裙。身体内部便有一种神秘的欲望:将来有一天站成乡村与城市界限模糊之后的某种隐喻或见证。往往这时候,母亲的手就会温暖地从后面包抄过来,轻易地将我的身体从乡村与城市的缝隙里拔出来。母亲说,以后记着别让身体再卡住了。
我是在某个傍晚被一阵大风吹走的,像一条远离母亲脖子的围巾。作为对生活的祭奠,贡献给了南方的这座年轻城市。那会儿,母亲正在千里之外的田垅里埋头种着蚕豆。这个意外,制造出了母亲每一次电话里传过来的控制不住的淡淡忧伤。
母亲一定还记着带我散步的时光。而我蹲在这座南方城市最阔大的街道旁,安静地蹲着,认真数着某一片区域内的所有楼眼。它们真漂亮。继而使我想起小时候我研究过的蜂窝,惊讶蜜蜂把房子造得这样美。灯光闪动之处,肯德基和汉堡、麦当劳与叉烧,真香。阴阴的小巷墙上贴着巨幅海报,旁边挂着避孕套。它们将成为这座年轻的城市来往的宏大车流排不完的尾气。
而贫穷躺在我那狭小的房间里,成了我的不健康的婴儿。我将在这座年轻的城市里,用蟑螂的神色竭力养育它。
诗人赞美说:上帝啊,“因为在你那里有生命的源头,在你的光中,我们必得见光”(《诗》)。我所看到的,都是奇妙的。“宇宙唱歌,四围响应,星辰作乐同声。”“树木花草,苍天碧海,述说天父全能。”“群鸟欢唱齐鸣,清晨明亮,好花美丽,证明创造精深。”“风吹草声,知他经过,随处能听他言。”哦,是的,是这样的。
如果我在灯下。我或许能真实地听见。
颓废不是恶,也不是罪。我则于无意中理解成了醉。醉在文化的子宫,陷入道德的迷宫。清醒时偏偏见有萧萧秋雨不肯替谁认错,还固执地抚弄一段红杏出墙的故事。
认错时需要的是忏悔,而不是辩护。母亲在电话那端轻轻对我说。
起风了,谁愿意与我一起轻轻颓废?
起风了,只有月亮同我一起散步。我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顽皮的孩子同伟大的母亲走在一起。绕过红砖碧瓦,绕过花花世界,朴素地兜着圈子。最终找到一块缺口,便一直走下去,直到月亮消失于黑色的层云。
我歪着头,有趣地听天与地轻轻合掌的声音。
2004/11/28于深圳退笔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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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论集《仰望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