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飞向灵魂的小木屋
----本雅明思想及文本印象小记
文/烽烟
象翻过一页黄纸那样
翻过咸了的闪电
象撕下一张面具那样
撕下发黄的时间
有一种晚熟的呼唤
象窗外的麦田山后的草原
虚脱的云正在汲水
远方的松固守危岩
让疼痛的视线轻微点
让秋后的疲倦洗洗脸
沉默钉在椅上
在一切陌生的帷幔后面
总有一种期待,一种滤后的慎重
象预感一样点燃
一段稀薄的时光,沉稳地
保持着对天空和暗夜的身段
----烽烟《相信未来》之二
我是以一种知足的神情坐在深圳这座年轻城市的图书馆里。周围林荫密布,草坪正当盛年。阳光在冬日后午休,我的目光停留在一排排溢香的书架上。而思维刚刚离开激流岛,我试图搜索下一个带来文本意义惊讶的目标。
一只蝴蝶蹰躇于窗沿,久久未曾翕动,如一张合起的信函。
我已有多少年未曾在冬天见到过蝴蝶了?我问自己,也想问问收集蝴蝶标本的德国著名思想家瓦尔特·本雅明。
本雅明是位善本收藏家,这点与钱钟书和周作人相仿。我想,善于收藏文本的创作者,如果时间允许,自由持续存在,他想必会成为一代宗师。
然而,本雅明在法国和西班牙边境的小镇波特博服用吗啡自杀身亡的事实击溃了我从激流岛归来的目光。遥遥的,一切多么真诚而坦率!
这是上个世纪的事。像一份人生阅卷,摆在我已日渐憔悴的视觉空间。
本雅明一生集众多身份于一生:文艺批评、翻译(翻译波德莱尔、普鲁斯特的先驱)、哲理思考、随笔写作者等。令世人瞩目的成就之外,而在书界,作为收藏家,本雅明也享有不小的名气。收藏家是孤独者,这是一种窥见远方的独步的孤独。“经验也如同物,如同书籍,那样可以收藏,书籍就是最好状态的物质化的经验。而收藏家则是这些经验的渊博的阐释者:他几乎很少将它们捧在手中,例如他似乎,获得灵泉,透过书籍而去,窥见远方。”(本雅明演说词)在收藏的过程中,真正的收藏家成为具有“救赎”倾向的“物界的伯乐”以及“命运的阐释者”。
基于与物界的长期交流,本雅明的创作出现了远离哲学抽象语言,服膺于日常生活的诗意描述,他不断将具像的城市习俗、心灵交流的世界和个人独特经验纳入到他的考察范围中去,从而让文本呈现出以暗示为主要特征的书写特征。他的静穆和优雅、深度与广度都体现于这种奇特的风格之中,影响着后继者对微观事物的判别力和宏大叙事的兼容性。本雅明的个人体验由于从一开始便深深地嵌入到城市历史的阔大体系中,因而其文本成为城市跳动的心脏。他以其精巧和娴熟的隐喻和寓言手法,恰当而不失风雅地透露出写作本身的要义----自给自足。
如许多优秀的思想者一般,本雅明的生存环境从未出现过后顾之忧。柏林西区一个犹太商人家庭的富有以及从小接受着的良好教育,都使本雅明获得了创作过程中的专注。当我们怀着深深的眷恋回顾他那些书中章节的篇名——蝴蝶标本、内阳台、西洋景、圣诞天使和驼背小人——就可以知道,本雅明的童年生活跟普鲁斯特何其相似,跟老是喜欢举着一个网兜倘佯在乡野草丛中的童年纳博科夫也多么地雷同。普鲁斯特记忆中母亲的轻轻一吻,纳博科夫说到的那种摇篮的感受(《说吧,记忆》),都在本雅明的文本中得到大量甚至完美的呈现。生活的富足感,虽然曾给本雅明带来过另一种成就感失落的忧伤,但恰恰是这种失落感的存在,让他更明确了文本中思想闪光的不可重复性。类似的固定的淡淡忧伤,包围着本雅明的城市,使他的文本像一只潜伏于城市的水蛭。
而他的思想,那些不断闪光的梦,则成为他手中的蝴蝶标本。只有这时候,他才体验到生命被阉割后又从他手中涅槃的快乐。不断地,本雅明在他只属于他的这间手工作坊里获得一次又一次淋漓尽致的满足。并且,他还将对这种事情加以愁肠百结般的评述,从而引发世界的震惊。罩着淡淡死亡阴影的美丽的蝴蝶标本,在一双充满怜惜的手中升华,这对于一位致力于文本写作者来说,何其壮美!美好事物的爱慕和对这些事物无可奈何地消逝的痛惜,交相渗透在记忆中的感悟,使本雅明的思想和文本成为一个时代的忧伤与美丽象征。洇湿着我们眺望的眼睛。
然而,标本毕竟只是标本,仅仅是一种简单的象征或隐喻。本雅明更加执著地要捉摸这些已经消逝了的事物背后的微妙意味,便注定了不能从中得到解脱。无疑的,另一方面,正因为“一九○○年的柏林”无法再现,那么,本雅明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梦将不复存在,他会陷入无所留恋的精神空场。多愁善感与精神单恋成为事实,本雅明更具诗人气质的灵魂世界发生了极地徘徊。
蝴蝶回到了灵魂的小木屋,成为标本。小资的本雅明却从一位思想者成为一位诗人。这个嬗变照亮了他那间小木屋,也照亮了他所迷恋过的城市。
渐渐地,一切标本之中,本雅明的蝴蝶成为文本意义上的孤本。
就象深圳这座城市所表达的存在意义一般。
2004/11/26于深圳退笔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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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论集《仰望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