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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情结 一、寨子堡 方家山从半腰里伸出一段山梁,山寨雕堡一样建在山梁的尽头,当地人称为寨子堡。如同被方家山捧在手中的一件饰物,人们从很远的地方一眼就可以看到它的存在。寨子里面,那是我的童年的家。 寨子堡实际是用许多粗糙的石料砌成的一个四四方方的围墙,石墙约有二米多厚四、五米高,顶上还砌有约一米高的女儿墙,乃是乡人瞭望防止土匪入侵的哨所。围墙内有一个宽敞的院落,依内墙建有一幢纯木的房舍,大厅里能容纳百余人闲坐,场院里能容纳数百人集会。解放后父亲被派往渣鱼河筹建学校,就住在木屋的右边,左边的大厅辟为校园,据说自从父亲进住之后,寨子堡下方山坡上时常闪动的鬼火就逐渐绝迹了,乡民们认为父亲火焰高,能镇住邪气,都很愿意和父亲作朋友。寒来暑往,一代代山区的孩子走进了校园,在我出生的时候,父亲的第一代学生已经生出了一批和我们同龄的孩子,成了我们的童年的玩伴。 在渣鱼河,父亲是一位受到村民们广泛尊重的文化人,乡邻们若有吉庆喜事必请父亲到场,春节的大红对联多数都是父亲手书,彼此有隔核时也总是找父亲帮忙排解。因此逢年过节来我家串门的人就特别多。父亲平时也非常好客,天南地北的人只要来到我家,不论穷富,他总是热情招呼,管吃管喝,特别是西区老家来的人,更有一种亲切感,他们来时父亲总是亲自张罗,煮好柳林山区特有的薰制腊肉,若是夏秋季节,必到渣鱼河里捕获新鲜的钱鱼,要求母亲做出满桌盛肴,时常把母亲累的够呛,把客人吃的啧啧称奇。 石墙内父亲栽种着一棵不大的李树,石墙正门外有一棵碗口粗的杏树,彼此呼应成趣。季春时节,墙内李花似雪,一簇簇微微泛着青绿,瀟瀟春雨中依石墙灰黑的背景,如一幅淋漓尽致的立体的画。李花未罢,墙外的杏树便耐不住寂寞了,枝叶间紫红的骨朵渐渐膨胀,忽然间苞蕾竞放,千朵万朵艳若明霞,倒影在灌满冬水的田里,连冬眠的蟾蜍也被唤醒,在水田里产起了客马鲢子。外墙的基部堆满砌墙时落下的乱石,生长着一种被乡人称为“臭牡丹”的植物。臭牡丹非常顽强,无论旱涝,都长得胖胖乎乎,约莫巴掌大的心形叶子,边缘成锯齿状,正面碧绿,叶脉清晰可见,叶子背面泛着红色,夏日里开出一个个绣球样的碗口大的花朵,每一朵花都由数十上百朵吸管样的小花组合而成,花开时白中间紫,鲜艳好看,但若遇风吹或人为的摇动,就有一股难闻的臭味弥漫在周围的空气里,让人不得不敬而远之。 二、三棵古树 三棵古树是寨子堡的特有的能够随季节变化的风景。石墙的左边,一雄一雌两棵四人合抱粗细的皂荚树巍然挺立,石墙的右边,一株古银杏亭亭玉立,三棵古树年年岁岁仪态万方,左边两树相隔约20余米,与石墙相隔二丈有余,雄性树皮青黑粗糙,主干上星星落落长着尺余长的紫色的尖剌,非常锋利,人称柞木钉剌。雌性树皮灰白光滑,无剌。一雄一雌从毛竹丛中长出,约十余米高开始分杈,然后又笔直的向高处生长,长至30米左近枝杈开始向周围铺展,高空中树枝彼此勾连,如一对情侣相互扶持,粗壮的根在地表裸露,互相渗透,交织延伸。春天翠叶新吐,随风轻摇,带给山梁一派生机,雄性细叶如槐,雌树叶略大些,细密的叶片伸展开来能笼罩半壁天幕。夏天亭亭若两柄巨大的伞盖,当骄阳的轮盘转动,热情如火的光芒一层层透过碎叶的筛孔,滑落到树的投影中已成了非常柔和的光团,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炽烈,房舍中因此也没了多少暑气。而当黑云塞满天空,紫电惊雷响彻环宇,狂风骤雨中古老的皂荚树益显坚韧,它们并肩而立如生命的两盏灯塔,经受着宇宙涡漩的大气的粗暴冲刷,即使每次都免不了有苍枝被狂风吹折落下尘埃,却一丝也不能改变它们的潇洒。它们就这样接受着阳光雨露,钟聚着天地的灵气。 而在石墙的右边,一株古银杏也在寂寞的生长,春天浅翠的扇形叶片一撮撮在滑如灰玉的枝条上长成,南风吹起,叶片儿滋吱吱的见风而长,很快就妆成一树浓碧,银杏树的枝条柔软,不似皂荚树刚脆,故狂风暴雨也不能将其奈何。春天看不见银杏树开花的情景,传说中银杏树是不开花而结果的,忽然有一天,在叶柄基部与树枝结合的缝隙中,会突然冒出质感如玉的绿色嫩果,三五枚丛生,那果也会在绿叶的隐蔽中悄悄长大,直到快成熟时,一抓抓玲珑剔透的果子披上一层纯银样的粉未,因其色白,乡人习惯叫它白果。秋风乍起,粉白的果子在苍绿的叶间摩动,秋深时候,银杏树的叶子逐日枯黄,一阵风就促成落叶满地,那时我们站在石墙上拿着竹杆,就可以敲下成筐的白果,当时白果不值钱,也没人收购,白果仁也不太好吃,白果也就白白的浪费掉了。左边的两株皂荚树也是结果的,秋天过后,树叶落了,雄皂荚果实如一枚枚硕大的扁豆、又如牛皮制成的尺余刀鞘,稀稀落落挂在极高的泛着青黑色的枝头,雌皂荚果实如金色的铃铛,拇指头大小密密麻麻,一抓一抓悬吊在裸露的枝干上,如若天气晴朗,站在场院仰视,蓝天白云被巨大的树干托举,无数金色的铃铛在寒冷的风里发着瑟瑟的声响,煞是好听好看。两种皂荚都可以作洗衣之用,与现在的肥皂有异曲同工之妙,有心人在冬季常来收集,但树高数十丈,人为采集很不容易。这时节只有鸟是最乐于助人的,大树总是各类鸟儿的天堂,特别是喜鹊和老鸹,一年四季都棲栖树上,有时还为争占一个窝巢而此起彼落大打出手。冬天里皂荚树的果实也是熟透了的,被穿梭的鸟们轻轻一碰,立即就掉落地上,因此山坡毛竹林里年年冬季都积有一层金色的皂角。 三、水井 寨子堡外还有一口水井,看似平常,剌藤与草丛中刨出的一个浅坑,外围砌上几块青石,一丝弱水从上方缓缓的沁出,聚合成手指粗细的一道泉流,井中便有了一汪清亮,年长月久,井外壁一株杨柳粗已盈尺,井内壁青苔漫漫,井才有了一些古味。 井虽简陋,然而水却是极好极好的,在山区也很罕见,不光是清亮透澈,甜爽宜人,而且一年四季都是恒温,冬天里井面冒着丝丝缕缕白气,无论周围怎样的雪盖冰封,井水依然温文雅尔,流畅自如,绝不会因寒冷而缩为坚冰。夏天无论烈日怎样的烤炙,井水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一泓流泉不温不火,甘冽而沁凉,农人至此都会摘一张桐籽树叶,折叠成斗勺状,弯腰从井里打起一勺勺清泉酣饮,也有不太讲究的干脆用双手捧起泉水,弯腰作一番牛饮,清泉下肚,热汗顿敛,肌骨力增,那真是解渴又解乏,人生之乐事此当属其一也。 小时候与此水井有缘,常与兄弟姐妹一道用木桶抬水回家,饮用泡茶,做饭烧菜,洗碗喂猪皆用此井水也。未尝想到今日水之珍贵,所谓矿泉水、纯净水一瓶瓶皆摆上了柜台,且价位比食粮还贵,水质味道却远不及此井水。现在高楼栉比的城市,遍布管道的供水系统里的自来水则更不用提了,水源已无纯净可言,不加漂白粉不能饮用,漂白粉多了也不能饮用,水中充斥着一种难闻的氯味,泡茶没有茶的清香,做饭没有米的芳香,于是城市食品饭菜中都普遍使用一些香料或化学添加剂,力图做的香些好些,殊不知人体细胞却因此变异了,吃出来的疾病也不知究竟有多少。 怀念此井水,不仅因为泉眼已在多年前干涸,也因为环境之变异。科学发达了,城市里工厂林立,工业废料和污水正污染着每一条经过的河流,而科学家们研制出的许许多多毒性很强的农药和化肥,在凡有人居的地方都普遍的使用过,有些东西虽然提高了农作物的产量,却也使得没有一方水土还能够保持真的纯净。科学发达了,我们的水什么时候才能回归本质呢?又什么时候才能让人们随意饮用而不用担心付出身体和金钱的代价呵?! 2004.11.24 ※※※※※※ 恒河滔滔 乾坤朗朗 沙粒有福 沐浴佛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