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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横岛五百小姐
我对自然的东西说不上热爱，没有到看到什么都激动万分讴歌赞扬的境界，我和自然，更合适词语的可能就算是相安无事了。树长树的，草绿草的，花开花的，我活我的，它们当然不会侵犯我，我也不会侵犯它们。 有人不喜欢什么，都要摧毁它，武力可以就用武力，武力不行就用别的什么招数。有一段时间我发现一位同事常常用火烧草，不是那种干枯的草，而是青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说：“如果把你的手指头烧了你会什么滋味？草招你了惹你了？你是生命它不是生命吗？不就因为你能说出你的痛苦它不能表达它的痛苦吗？”我说得很快，也不知道同事听懂了没有，反正他楞了好一会儿，站起来走了。 有人喜欢什么，都要倍加怜悯，对待猫狗什么的比对待亲爹娘都亲。前几天报纸上登，一家养的狗让一个民工的三轮车辗死了，那家人逼着那个民工给死狗磕了三个头。我丝毫不认为那家人是动物保护主义者，他们对狗很好是因为他们对自己好。 人和自然，应该是相安无事，如果你喜欢，你就和自然玩耍一番，如果你不喜欢，你活你的，让花草树木什么的活它们的，别因为它们不会表达自己的痛苦而欺负它们。 年轻的时候，总是想探究事物的究竟，登山也总想着也许有一块石头会出现在我面前，上面刻着这座山的偈语；总是想会有一间长满绿苔的草屋，里面堆满了稻草，可以让我在里面静静地休憩；总是想遇到一个穿着白色裙衫的姑娘，那是我梦中的仙女；总是想山那边是什么样的风景，能让我体验从来没有的悸动......时间长了，明白了，山虽小，总是有你看不够的地方，总是有让你感到惊奇的地方。多么小的一座山，你都妄想去了解它，走不完的是沟沟坎坎，数不清的是石头蓬草。就象历史，就象社会，就象人生，我们可以无限地接近它，但你妄想去了解它。和自然融为一起，在我看来，不是一种狂妄，就是一种娇情。 我工作了两年的巉山上的那个单位占据了巉山两个山头，两个山头上有很多建筑，都是我们单位的，一副开垦后的热闹。另一个山头上，却只有一座草房，孤零零竖在那里。据同事说那里住着一个老头，不知道干什么的，老头不种地也不放牧，不烧火也不做饭，不出门也不下山，就天天呆在那里，最多的时候就是坐在门前晒太阳。巉山本来很小，从这个山头到那个山头也不过就是十分钟的路程，所以我几乎每天都能清楚地看到老头在干什么，有一段时间，每天站在自己的窗户旁看这个老头成了我每天的必修课了。老头在敢什么呢？他什么也没做，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在晒太阳。老头有家有口，每天都会有一个人从山下的村子里出来，到山上给他送饭。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想去拜访一下这个老人，邀请他到我们食堂就餐，走到半路，又拐了回来，人和自然要相安无事，人和人之间不也应该这样吗？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生活，你何必要去改变他呢？ 我在巉山呆了两年，不止一次走遍了巉山两个山头的角角落落，我甚至知道这两个山头上一共有二百一十九颗松树，七十八颗刺槐，可第三个山头，我一步也不曾踏上。我和它的距离是步行十分钟，我和它的距离是一生。 巉山上的春夏秋冬都不十分有乐趣，于是单位就有很多人朝山下的小村跑，巉山下的那个小村叫巉山村。巉山村出美女，美女多得让人眼花缭乱，那美女不是我们城市里常见到的化妆品堆出来的，而是清水洗出来的，李白那句“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用在她们身上，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我生也平淡，活到现在遇到的奇迹实在太少，可那么多的美女出在同一个小山村的确是我遇到过的奇迹之一。后来我甚至不止一次反思自己的认识，是不是因为审美出了问题而认为她们都是美女的？是不是因为偏爱而人为她们都是美女的？我又很快否认了，美就是美，不管什么时候，它在什么地方。 很多同事在这里娶妻生子，然后把她们带到了祖国的四面八方。那年春节，我在巉山度过，初一那天，居然有十几个曾经在这里工作过的人到巉山上来拜年，他们都是到巉山来走亲戚的，丈母娘家。 离开巉山的那段时间，村里很多渔民请我去喝酒，十几个人盘腿坐在炕上，常常从这家喝到那家，下了这个炕又上了那个炕。那时候村里有很多关于我的传奇，有说我是一个中央领导的儿子的，有说我是从北京来的，有说我就要升很大官的，还有说我曾一言不发就让一个流氓放下手中凶器的。这种种传说，我只承认了最后一个。 我生在一个小村，后来去了城市，因为工作来到这个小村，我还要到那个城市中去。就在明天。 夜深了，她送我出来。 穿过这条窄窄暗暗的小巷，就是通往山上的路，也是通往明天的路，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 我说：“你回去吧。” 她抬起头，一下把我抱住。 五六秒？或者十秒？很快，她松开手，走进了那扇门。 几年后，我再次访问巉山，打听她，人说，她已出嫁，为人母了。 再到巉山，那个山头上还是那一座草屋，我极力望过去，想去寻找那个老头的身影，单位的同事告诉我，老头去年死了，就死在那个小屋里。 单位的新领导曾经是我的手下，很热情，整整一天，陪我在巉山乱转，最后，他说：“明天请你去田横岛。” 我连一点思考的时间都没有，说：“不去。” 他说：“去吧，田横岛现在可漂亮了，新增加了不少的旅游项目。” 我说：“不去，我在这里两年，都没有踏上田横岛，还是让它留在想象里吧。” 在巉山呆了两年没有去过田横岛，也算是奇迹了，因为田横岛离巉山实在太近，一衣带水，体力好了游泳都能过去。事实上，巉山就是属于田横岛旅游度假区的一部分。 田横岛因为田横这个壮士而得名。《史记》记载，秦国灭齐，齐国五百壮士逃到了田横岛，几十年过去，田横成了他们的领导，到了汉朝，刘邦招降，田横在见刘邦的路上，突然感到了侮辱，在洛阳拔剑自刎了，消息传来，田横岛五百壮士纷纷自杀。 看过一个叫苏二的研究者一篇文章，说田横岛自刎的不是五百壮士，而是五百妇女，田横也不叫田横，而叫恒甜，她们都是日本人，来到中国，居住在岛上，是为了伺机侵占中国领土，后来看一直没什么机会，就都自杀了。就算做无稽之谈吧，反正有时候历史就是一些人的谈资。 田横岛旅游度假区的领导我都熟悉，一次上级一个很大的领导来这里视察工作，旅游度假区的领导就叫我作陪。席间，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绕的圈子，绕来绕去，一群四五十岁的领导最后都叫我“叔叔”，那时候我二十五六岁，没见过世面，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们集体举杯，说：“我们敬叔叔一杯酒。”我就喝了。他们又举杯对那位大领导说：“我们叫他叔叔，他叫你叔叔，你就是我们的爷爷了，我们这群孙子敬爷爷一杯酒。”其实，“爷爷”和他们年龄也差不多，酒桌上什么胡话不能说呀，没办法，“爷爷”也把酒喝了。据说，“爷爷”后来给他们批了三百万还是八百万的专款。 当地老百姓说，田横岛以前很荒凉的，岛上的渔民生活很苦，纷纷都搬到陆地上来了，岛上就更加荒凉了，自从成立了旅游度假区，原来岛上的居民都纷纷要求回去，也不知道他们都回去了没有，因为现在田横岛已经成了天堂了，地狱不申请也会有人把你拖下去，天堂可是挤破头也难进啊。 我到巉山的时候，田横岛就已经是天堂了，每天都有不少的人开着轿车敢到这个地理上实在偏僻的地方，田横岛是什么样的天堂呢？ 一天到山头上，看见一群同事围在一起，我走过去，一群人作鸟兽散，只留下一架高倍的望远镜。我凑过去，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田横岛一草一木尽收眼底。同事见我看得津津有味，又都围上来，叫嚷：“看见没有？看见没有？”我说：“看见什么？”同事说：“那边那边，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床上。” 当地人不把上岛叫旅游，而叫“找小姐”。看到一辆轿车朝着田横岛的方向疾驰而去，路人都会说：“又来找小姐了。”按着这种民间的传说，那里应该是猛男浪女的天堂了。只是，这种说法，没有经过证实，也还算是一种无稽之谈吧。 同事问：“你真的没去过田横岛吗？” 我说：“怎么了？” 同事问：“为什么？” 我说：“去那里干什么呢？田横岛五百壮士不再，来了五百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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