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　鱼　河

南山，竦然高耸在大巴山东段余脉，云雾缭绕中两扇巨大的石门巍然屹立，一道三千丈瀑流垒珠砌玉般在半空里悬挂，山谷接纳着，汇聚在一条蜿蜒的河中，河水镶嵌在群山的怀里，一弯弯如同群山的环珮，晶滢碧绿，温润而有动感。

　　这是一条不大的河流，在国家地理版图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名字，叫渣鱼河。河水不能用汹涌澎湃来形容，但其水来源于山中的飞瀑、山泉和流溪，水质甘冽清亮。水向前推动着，如同智者的血液在寻找每一个可以存贮的细胞，流动的水遇深潭则碧绿如镜，遇浅滩则波纹细碎，阳光下则闪动鳞鳞的金光。当河床的落差加大，水向前冲击着，水的微粒在抛起落下的旋转中发出哗啦啦咕泠泠的声响，即使百转千回也不会有一秒钟的停歇。狭窄的河床上常有巨石在某一个隘口横陈，布成巨大的石阵，裸露着一个个奇特的造型，经常被水浸泡的部位都披着翠色的苔衣，石缝中长着柔韧的青草。一种可供药用的九节菖蒲成片的生长在临水的石上，伸出密密麻麻的细脚，蕴含着特有的能够令人醒脑开窍的芳香，与水结缘而能在冰雪中也保持苍绿的颜色不凋。深潭中粗砂累累，常有夭夭游鱼成群晃动在浅水处，鹅卵石和淤积的泥沙分割着河床的表面，高低不同的山峦壁立如同大地生出的巨齿，交错在河流的两侧。

　　少年时居天台，渣鱼河两岸乃栖息所在也，春时万木抽青，桃李花开，映得河水也流淌起五光十色，河滩上小草拱芽，一次次打破着生命的静寂，春阳照耀，牯牛懒洋洋的吃着小树的新叶和青草。而当春夏交替时节，这灵动的山脉便展现出造化的神奇，最妙的是河边石壁上的鱼洞子，当雷声在山峦中此起彼伏炸响的时候，深藏山腹中的地下河就催动起层层的波涛，此时苍山的鼻孔便呼呼地发着喘息，把激动的水推上了地上河床没有的高度。水从石孔中汩汩流泻，深藏地下河中的鱼为一睹大千世界的风光勇敢的一跃而出。这是一种优雅的鱼，其肉质细腻香鲜，远比翘嘴白鱼和鲫花鱼好看好吃，但人们却给它取了个俗气的名儿，唤作“钱鱼”。此时有那懂行的农人早已准备好竹制的背篓，在洞口接着等着，那随着雷声跃出的鱼儿，往往走进了人布的局里，成了餐桌上的一道美肴。父亲也爱好捕鱼，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捕鱼的网乃使用精细的麻线织成，颜色棕黑，经桐油浸泡而后使用，不会被水浸湿，七十年代以后改为洁白的化学胶线，织网就更加方便。每到秋天，水因寒冷而渐渐凝缩，鱼儿肥了，便一拨拨在河里寻找着过冬的洞穴，父亲在深滩的下方浅水处用毛竹扎一个窝子，时常提着网在岸边守候，特别在秋雨淅沥时候，河水微涨成麻浑色，鱼儿们时而成群结队来在窝子里，一网撒下，少说也有三条五条在网里窜动，五十年代最多时一网曾创过几十斤的记录，后来就逐年少了。渣鱼河还有一种珍稀的鱼，人称娃娃鱼，本名大鲵，这是一种能够两栖的鱼，是远古时留下的珍品，七十年代以前，人们都不吃娃娃鱼，那时河里到处都是，夏秋的夜晚，娃娃鱼爬上河岸的小树乘凉，说着它们自已的语言，人听着很象婴儿的哭声，娃娃鱼可能因此得名。偶有山洪暴发，泥浆把河水勾兑成混浊的黄色，娃娃鱼经不住泥浆的灌呛，大白天都来在水边寻找呼吸的机会，这时人若来在河边打捞随河水冲下的木头，一脚踩下骨愣愣一滑，伸手抱起来可能就是一条几十斤重的大娃娃鱼呢。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有身份的人吃珍稀动物之风盛行，有人便专捕娃娃鱼卖钱，短短几年内娃娃鱼几近绝迹。渣鱼河还有一种桃花鱼，此鱼通体鲜艳若桃花斑斓，因其少肉，食者不多。八十年代初，一条公路沿河流蜿蜒斜伸，修路人炸落的石块改变了原始的河床，鱼洞子也在隆隆的炮声中没有了踪迹，惜哉。

渣鱼河出桃园后，冲出一段幽深的峡谷，过母猪嘴而后略显开阔，缓慢流淌中经鸽子崖、蛮子营而后注入堵河，全长不过几十里路。两岸散布的人家在河水的濡养中或虎背熊腰，或丰乳大臀，或憨厚朴实，或古灵精怪，在苍茫的大山中充分表现着男人们的力量和女人们的成熟，在辛勤的劳作中寻找着各自生活的亮点。而那河流，那似碧玉的微粒组成的水，清冽而甘甜，纯净而绵软，让我在阔别二十多年后依然难以忘却，那河流让我魂牵梦绕呵！

2004.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