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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不如相见 黄昏,有秋风静静吹动,落叶轻轻飘到我的脚边,无声。突然,电话的铃声清脆地响起来。 “还记得我吗?”一个久违的声音,穿透话线,敲醒我的记忆,复苏一个遥远的梦。 “你已知道我是谁了?”你惊讶。我的沉默给了你肯定的暗示。 “我们多少年没有消息了?”你问。我默默地算,十八年了。 “我正在你的城市,现在想见你,明天我就要回北京。”你语气急切。我犹豫了片刻,然后爽朗地说,“好啊好啊,在哪见?说定了你请客啊。” 你笑了,“你还是那样调皮和尖刻吗?” 我笑答,“俱往矣。现在,我的孩子比我调皮,我的上司比我尖刻。” …… 夜幕刚刚降临。上岛咖啡馆门口,一个男人,依稀,那就是你了。你也肯定地迎向我,伸出了手。当你犹豫着准备缩回手时,我伸出了手。一刹那,我们的手相握,相视而笑。 “你学会抽烟了?”我们坐定下来,你问。 “是啊。”我回答,点燃了一根烟,“才学会抽。”. “想瞒我吗?你抽了至少两年了。”你说,“我一直知道你的消息。” 我意外,然后笑。 你拿出一包烟,“你抽抽这个,从台湾带过来的,它的名字叫‘温柔’。” “哦?”我笑了。你给我点燃一支“温柔”,我深吸一口。 “感觉怎样?” “轻纱薄雾。”我笑答。 你也燃了一支烟。两人抽着烟,对望,沉静。 咖啡厅有人弹钢琴,很难听。 “你去弹好吗?”你热切地怂恿我。 “生疏了。只会弹几首老曲子,克莱德曼的。”我退却。 “今天不弹钢琴曲,来一首歌曲,《乡恋》。”你说。 我听从了,坐到钢琴面前,弹《乡恋》。 “你的身影,你的歌声,永远印在我的心中。昨天虽已消失,分别难相逢,怎能忘记你的一片深情。 我的情爱,我的美梦,永远留在你的怀中。明天就要来临,却难得和你相逢,只有风儿送去我的深情……”你站在一旁轻声哼唱。我转头看你,你的眼睛湿润了。 默默坐回到座位。“你怎么了?”我忍不住问。 “没什么。”你低下头,伏在茶几上。我有了担心和惶惑。一个男人,有这样的动作,严重。 你终于抬起头,“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对你充满恐慌。” 我立刻莫名惊讶。于是,在我的探询、追问中,你缓缓叙述了一桩桩往事,我也随着你的叙述,情绪翻卷在恍然、愧疚、叹息之中。 …… 小学五年级那年,你留级了。原因只是为了躲开我对你的捉弄。 事情起因于你的一次大笑。那次你正投入于同学间的笑闹中。突然,我冲过来,用手捂住你的嘴,大叫:“别笑啦,大嘴巴多恶心那!”从此,“大嘴巴”这个绰号阴魂一样伴随着你。那时你十多岁的年龄,已有异常强烈的自尊心,你讨厌大嘴巴这个绰号。你的嘴一点也不大,绰号的恶作剧的渲染,让你具有了莫须有的丑陋,受到了嘲笑。 你苦恼的是,我一点也不理解你的感受。我常常爬树或钻荆棘灌木丛,摘来满口袋的果子,见到你就喊,“大嘴巴,张开口!”然后远远地扔给你一颗。你不张嘴,我就使劲掰你。 “那时侯,我总想躲着你,甚至想退学。”你微笑着,叙述着不愉快的往事。“最后,我以留级的方式躲开了你。”犹如沉梦惊醒:全班成绩第一的你,留级之迷此时解开。 你留下来了,继续念五年级,而我要去别的地方念初中。那时侯,小学和中学不在一个地方。 虽然不在一个学校,我照样有机会捉弄你。我放学必经过一个菜园,你常常在菜园的一棵小树下,专心看书。我见到你就喊:“大嘴巴,这么用功啊?”然后抢过你的书,抛向天空。而你并不在意这种捉弄,开心地笑着,享受私下里这种友好的玩闹。 一年很快过去,你上了初中,我们又在一个学校上学了。上学、放学总走在一起。 “那时我很害怕,害怕你当众叫我的绰号。”你的嘴角挂着微笑,烟雾缭绕着你的脸庞。我又燃着一支烟,一支“温柔”。轻纱薄雾中,我依稀记起了往昔…… 那个时候,学校在做早操前,安排学生作简短演讲,内容为表决心,好好学习,实现伟大理想之类。轮到我班,我演讲了几句。 下午放学路上,你悄悄递给我一张纸条。一看,原来你纠正我在早操演讲时读错的一个字。惬意的惬,我读成xia。 同路的同学嬉笑着抢纸条看,最后确定我读错了。我感到难堪。看到你在一旁也露出得意的笑,我不禁恼羞成怒,冲着你大喊一声“大嘴巴”! 同学们立刻哄笑起来。这时,你涨红了脸,上牙咬着下唇,指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吴菲!你再敢叫我大嘴巴?!” 我楞住了,同学们也愣住了。很快,我清醒过来,褪下书包对你扔过去。我看到,你立刻受了伤似的,用手捂住了眼睛。然后,你气势凶凶地,从地上捡起我的书包,对准我扔过来。虽然躲过了书包,但我吓着了,立刻呜呜哭起来。 “从此,我们再也没说过话,直到你初中毕业。”你依然缓缓地说着,微笑着。 这时,我感到抽烟的手指有烧灼的痛感。一根烟抽完了。我抽出一支“温柔”,再点燃,和你一起回忆。 和你闹了别扭,同路上学的同学群起孤立你。那时上学的路有两条。常常你在前面,走其中一条路,我们就走另一条。如果你走在后面,临岔路时,我会回头警告性地看你一眼,好让你知趣地走另一路。这件事,让你备受痛苦。我和同学们结成同盟,撒下一路喧哗和笑闹,而你,低垂着头,孑然独行。 “那段时间我感到异常孤独,”你深吸了一口烟,“我觉得整个世界对我另眼相看。这对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来说,实在不能承受。” 但让你安慰和困惑的是,晚上我常常若无其事地去你家,和你一起做作业。我比你高一年级,可以帮助你功课。我总带来许多好吃的,冰糖、蜜枣、皮蛋、罐头、桂圆干……。这些东西是因我不爱吃饭,妈妈给我备的营养品,这在当时的年代异常珍贵。你感动地和我分享美味,同时感受异常美好的同学情谊。 可是黑夜过去,白天来到,我立马换了个人,在上学放学路上,对你百般地冷漠和歧视,这种无常的友谊,让你无所适从,你的精神受到折磨,直接影响到你的学习成绩。你从全年级第一,迅速下降为中等 “那时我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有精神病。如果晚上你没有来我家,我会想你,整夜不能入眠。我又不希望白天降临,我异常害怕天亮,因为怕上学放学路上,你们对我的欺辱。”你点燃一支烟,让烟雾缭绕在你微笑的脸庞。而此时,我已因内疚而心含泪水。 这样的日子噩梦般地持续,直至你产生休学的念头。但有一天,我因大脑晕眩而突然昏倒在课堂上。这件事对于你是个转机。 接下来我请了三天病假,意味着你的噩梦的结束。 生病让人成熟,宽容。病假中的我,突然理解了你的感觉,你的噩梦般的感觉。我决定改变一切。 三天后,我正常上学。上学放学路上,我和你走在一起,我们同走一条路。同路的同学短暂困惑后,很快接纳了你。你恢复了机灵,开朗,活泼。从此,一路上,一群少不更事的少年,无忧无虑,阳光灿烂。 而这个时候起,你陷入了对我的恋爱中,直至不能自拔。 而这个时候,我已临近初中毕业,准备中考。 中考前的两个月,毕业班举行毕业典礼联欢会。那时,我着迷李谷一的歌。毕业典礼上,我唱了她的《乡恋》。 “我躲在你们教室的窗口,听你唱歌。你唱《乡恋》,唱的就是我当时的心情。我就那样躲着,听你唱完两首歌。同学们用热烈的掌声挽留你,希望你再唱,你没有唱。我仔细谛听,想听出你的说话声。但没办法分辨。然后我离开了窗口。” 你离开了窗口。从此,世事难料,一去十八年,便再也没有机会彼此说话。我住进学校,投入到中考前的备战状态中。学习,生病;生病,学习,直至折腾到上高中,上大学……。 今天,是十八年后的第一次彼此聆听。却如此熟悉,如此自然。 “你怎么知道电话是我的?”你不甘心,提出疑问,“十八年了,你还记得我的声音?” 我笑,摇摇头,“不。一切有天意。” 我从包里拿出日记本。打开,拈出两张纸。一张是从学生作业本上撕下的,一张是正规的信纸。我将两张纸递给你。 你展开,在烛光下看。慢慢地,你抿紧了唇,闭上了眼,仰头靠在沙发上。我感觉到,有波涛般的情感,在你心间翻腾。 那张从作业本上撕下的纸,是你离开偷听《乡恋》的窗口后,写给我的第一封情书。是由你的朋友悄悄转交我手中的。他说,你不敢和我见面。 情书上,是《乡恋》的歌词:“你的身影,你的歌声,永远印在我的心中。昨天虽已消失,分别难相逢,怎能忘记你的一片深情。我的情爱,我的美梦,永远留在你的怀中。明天就要来临,却难得和你相逢,只有风儿送去我的深情……”落款:蜜枣,冰糖,皮蛋,桂圆干…… 第二张正规的信纸,是你写给我的第二封情书。那时,你即将大学毕业,我刚刚走上社会。信上,仍是《乡恋》的歌词:“你的身影,你的歌声,永远印在我的心中。昨天虽已消失,分别难相逢,怎能忘记你的一片深情。我的情爱,我的美梦,永远留在你的怀中。明天就要来临,却难得和你相逢,只有风儿送去我的深情……”落款:大嘴巴。 今天,一个很平常的秋日。黄昏,在静寂的阳台上,我习惯地眺望天空,看邻家的鸽群,在空中穿梭。一种温暖的,恬然的,充沛的,令自己感动的情绪,蔓延。我想,此时谁该和我共鸣这份情绪? 于是,我打开昨日的日记本,掀开尘封的往事。那里,你的两封情书,静静地,依然完整地,在日记深处沉睡。 忽然,我想唤醒沉睡的情书。于是,我轻轻地哼唱起来:“你的身影,你的歌声,永远印在我的心中。昨天虽已消失,分别难相逢,怎能忘记你的一片深情。我的情爱,我的美梦,永远留在你的怀中。明天就要来临,却难得和你相逢,只有风儿送去我的深情……” 这时,有秋风静静吹来,我的歌声,在风中余音缭绕。突然,电话铃清脆地响起来。奇迹就这样发生,是你的电话。 “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你平息了心情,提出十几年来藏在心底的疑问。 我低下头,默想。随后,我抬起头,轻摇,告诉你,“那时,我不懂得爱情。” 你笑了,伸出手,将我的手紧握,告诉我,“不是不懂,是不懂得爱惜。” “不,”我摇头,“十八年的珍藏,难道不懂得叫爱惜吗?” 两人沉默。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明了:只怪,你一直没有勇气寻找机会,和我相见。 ※※※※※※ 终极论坛欢迎您的到来! http://www.zjzz.bbs.xilu.com/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