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   梅

腊月，雪野，朔风如尖利的小刀剥蚀着紧裏的冬衣，四围的山峦冰柱一样散发着持续的寒冷，冰凌挂在崖上，酥雪压在树上，静悄悄听不见鸟的鸣声，只有尚未冻结的溪流还在发着小唱，咕咕泠泠的一路跳跃着前行。

小路斜逸进半山的丛林，冬青木的叶子点缀在银白之中，一处处如同镶嵌的翠玉，凝缩在立体的画幅；老松撑起巨大的伞盖，在山垭摆出迎客的姿态，似在招呼着雪地里的行人，快上来呀，这里有不一样的风景呢。突然，一缕旷世的幽香掺和着冰雪的寒气，偷偷的潜进了我们期待已久的鼻孔，从心肺之间迅速游移进周身的血液，继而溶入了每一个细胞的透明的膜里，让我们不由自主的伸长了颈子，凝住了身形，集中目力扫描着银白世界里的一切。只见苍崖的一角，一株骨棱棱的老树，虬枝上没有一片叶子，几朵金色的小花正突破冰雪的覆盖在偷偷的笑呢，啊！那不是腊梅吗？是腊梅，我们欢呼着，努力攀上了山垭。

登高一望，山的那面竟是一片野生的腊梅。一棵挨一棵的腊梅树在冰雪的羽衣下，伸展着青灰色冷峭的虬枝，虬枝上结着密密的淡金色的骨朵，而朝南的枝头，骨朵们竟冲开了冰的禁锢和雪的封压，勇敢地摇响了花朵的金铃，冲开冰雪的声音一阵阵传向山野，似在告诉这雪地里的生命，春快来了。

身入腊梅林，其香愈浓，清香缭绕在天地之间，冰雪之上，又以细碎的声波穿透我们的着装，浸润我们的肌肤，让我陡然想起了明初四杰高启的诗句：“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这诗句里描绘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呵，梅是高士、梅是美人，与梅为伴之人绝不会有一丝半点俗气了。而宋人林和靖能梅妻鹤子孤傲一生，无论是什么原因所致，都成就了他“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境界，都演绎了一段前人爱梅若痴若狂的千古风流佳话。是啊，文人墨客倾倒在梅花树下的不在少数，称梅花之香为冷香，其实腊梅的冷在香之外，来源于时空凝结的寒气，腊梅的香则是自身生命的精华，在她半吐的或怒放的花瓣里，其顽强的生命力一次次穿越寒冷的围堵，带动着细微的冰雪的粒子游走在时空的一隅，香远弥清。这才是真正的腊梅花的香。这香表现着腊梅的铮铮铁骨，表现着让人凛然仰视的腊梅的精神。而她那疏影横斜的清雅韵致，也绝非是风和日丽之下的百花可比。国人欣赏腊梅的风骨，把松、竹、梅称作“岁寒三友”，尊梅、兰、竹、菊为“四君子”，赞赏梅花的斗雪吐艳，凌寒留香，铁骨冰心，高风亮节，其高洁、典雅、峭拔、坚贞的品性，被视为知友、君子，这腊梅都是当之无愧的。

“朔风吹倒人，古木硬如铁；一花天下春，江山万里雪。”这大大小小的腊梅树，在山野，在溪旁，在桥边，在路侧，在万里飘雪的冬日，正摇响着层层叠叠金色的铃铛，吐放着丝丝缕缕清亮的异香，向翻滚在金钱和物质中的人类，呼唤着知音的欣赏。

　　　　　　　　　　　　　2004.1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