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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物” 写下题目时,曾犹豫是否用上双引号,最后还是用上了。因为我文中谈到的宠物有别于人们通常认为的宠物,并且由宠物所引起的情感体验也是大不不同的。 一、黑子 老屋阴暗着,一支15瓦的灯泡昏黄着亮光。 他们,静立在堂屋中央,视线集中在留了一条缝隙的大门处,等待。 “黑子!黑子!”有人发出呼唤。 黑子“蹭”地从我脚边蹿出,迎向呼唤它的人。那人引导着,黑子跟随着,一起走向大门。 “黑子,出去!”那人命令。 黑子顺从地走向大门,从门缝处探出头去。 那人迅疾关紧门,又一拥而上几个人。黑子的头被门夹住了! 黑子呜咽着,挣扎着,蹬踢着,狂暴着,错乱着,痉挛着…… “黑子!黑子!”我哭喊起来。 黑子仍是呜咽挣扎蹬踢狂暴错乱痉挛……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黑子静了下来。 随后,黑子被绳子吊起,剥皮抽筋,原本短小精干的身躯,在空中血淋淋地拉得老长。 我因惊恐而哭不出声。在屠刀的切割下,我清楚地听到黑子长长的叹气声。我紧紧盯着血红的光着身子的黑子,希望它挣脱吊绳和屠刀,复活。 黑子没有复活。随后,它被煮成一锅香喷喷的狗肉,被左邻右舍的辘辘饥肠瓜分吞咽至干干净净。 从此,关于黑子的回忆充塞了我童年的生活。 1 黑子,是真正的精灵。 夏的夜晚,捉迷藏的游戏中,因为有黑子陪伴,我可以躲到很远很远的田间地头,让伙伴们无法找到。直到惊动了大人,四处呼喊我的名字,我和黑子才心怀狡诘和得意,一唱一和地“汪汪”叫着显身。这是整个晚上我和黑子的第一次开口,只有精灵才可以做到如此缄默和默契。黑子是精灵,我也是。 2 那是个样板戏盛行的年代,穷困和忧郁被一种激烈的阶级热情取代,人们活出了多姿多彩的生活。我八岁的那年,在村民们自编自导的戏中扮演一名儿童团员。剧情是,我哥哥在抓特务时牺牲了,民兵连长抚摩着我的头唱,“要学你哥哥啊英勇无比~~。”我的动作是狠狠擦一下眼泪,然后双手叉腰,同时狠狠跺一下脚。正式演出了,我一连串做完擦、叉、跺的动作。这时,只见一只黑影箭一般从台下蹿至台上,全场立刻吃惊地哄闹起来。我看清了,这黑影是黑子。我做的叉腰跺脚的动作,是平时呼唤黑子的习惯动作。此时演戏,黑子误解为是我召唤它的信号。 黑子的出现搅乱了大家演戏。情急下我对它命令,“黑子,抓住那个特务!”不料黑子得令后果然对准台上扮演特务的人狂吠撕咬。那个特务很倒了霉,一条裤子被撕扯破了。为此,妈妈陪了他两块钱。至于黑子,并没有受到责罚。关于“黑子抓特务”的一幕,经过加工后成为家喻户晓的故事,使黑子威名远扬。这件事,似乎验证了那个特殊的时代,人们对一种信仰的近乎迷信的狂热。 3 村子里总有一些鸡们猪们跑到我家的菜园里肆无忌惮地糟蹋。“黑子,赶跑它们!”我兴奋地命令。 黑子忠诚地箭一般地飞出。于是鸡们猪们立刻逃窜,留下一路慌乱而愚蠢的尖叫。 随后,那些鸡们猪们的主人来告状了。或是提着折断了翅膀的鸡,或是赶着蹭破了皮的猪,他们将它们的伤残全都归罪于黑子。妈妈面对他们和它们,愧疚地笑,赔罪。然后转过身对黑子呵斥和鞭打。黑子呜呜叫着,困惑着。我愤怒着,抽噎着。 为了忠诚,为了执行正确的命令,黑子却招致惩罚,这是不公平的。 于是,在那些死不改悔的鸡们猪们又连续糟蹋我家的菜园时,我终于忍不住下达命令,“黑子,赶跑他们!” 黑子将我的情绪充分领悟,箭一般地飞出! 于是,整个村庄响彻起黑子的狂吠声和鸡们猪们的尖叫声。 结果,黑子受到了严厉的惩罚。在那些鸡们猪们的主人变本加厉的告状后,黑子被妈妈用锁链栓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困囿于直径不不超过两米的自由地带里。 4 那个年代,工作组进驻农村,指导干群如何建立共产主义思想,如何提高革命的斗志和热情。 可是,坏人坏事越来越多,工作组组长带头做坏人。在一个月色很好的夏夜,工作组组长溜进了一户寡妇的门。不幸的是,寡妇短暂的惊叫声引来黑子连续不断的狂吠。其时,我、黑子还有妈妈,正在离寡妇家不远的一个晒稻场看护稻子。不知实情的妈妈大声呵斥黑子。黑子的狂吠和妈妈的呵斥,招致心虚的当事人自暴私情。 第二天,寡妇大清早就向大队部哭诉自己受辱的事;工作组组长主动向上级写检讨。 结果,寡妇成为名副其实的“寡妇门前是非多”的人物;工作组组长以醉酒的名由为自己开脱地一干二静。 开脱后的工作组组长,回村后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召开群众大会,发动大家检举揭发本村疯狗咬鸡咬猪的事。 这是一桩阴谋,一桩在特殊的年代可以轻松施行的阴谋。哪怕这种阴谋连最简单的遮羞布都不需要,而可以完全公开地赤裸裸地展示。当然,总是借助群众大会的名义。 当我得知黑子被那次检举大会确定为疯狗,将遭到宰杀并立即执行时,我正在老屋的后花园里,借着黄昏柔和的霞光无忧无虑地玩耍。 当晚,黑子被门夹住,吊上屋梁,剥皮抽筋…… 我今生唯一的动物朋友,就这样成为回忆。
二、后花园 和现在精致、富贵、灿烂、具有现代气息的人工花园完全不同,我童年的老屋的后花园,充满了神秘和亲切的气息。它有足够大的面积,里面满是杂草丛生。茂盛的杂草对我的吸引力并不逊色于那些有名称的花。那些花在杂草中间很随意而自然地打苞、绽放或凋谢,它们用古怪而充满诱惑的香味吸引我,让我除了整天在里面无所事事地采花玩草,就没有别的事好做了。 这个后花园是我自由王国里的皇宫,我是当然的女皇。我常常用宽大的绿色芭蕉叶制成我想象中的衣服,用剪刀裁成奇怪的条形状或碎片状,穿在上身、腰间或双腿上,再大把大把地揪下五颜六色的花插在乱糟糟的发间。我用这种着装吸引伙伴,并赢得大人们宽容的赞叹。现在想来这就是原始人的着装了,确实充满了智慧和想象力。 虽然那时幼小,但我完全懂得如何有限制地破坏。在大人们担心我如果继续兴致勃勃地剥剪芭蕉叶而最终会弄死整棵树时,我就会适时地停下来。所以,虽然花园因我的行为而造成落红碎绿满地狼籍的景象,但依然生气勃勃、无比繁茂。 那无数的小喇叭形状的、丝毫不娇艳又努力展示其美丽紫红的“洗澡花”,每天准时在下午五点左右开放。夏季的炎热和汗水在它的提醒下被凉爽地冲洗掉,这于我是一种生物钟般的自然的命令。 “洗澡花开了,小三子该洗澡了。”外婆唠叨着这句话,耐心地等待我将花儿草儿拔呀掐呀弄到澡盆里,这无疑是现代流行的花浴的原版了,被我无师自通地作了原创。外婆用永恒的圣母一般的宽容,任我胡来。我在充满了花草汁液的澡盆里游戏玩耍,周围的果树和栅栏形成安全的护卫,我放心地在小小的澡盆里或随性地掀着大浪,或静静地玩弄着花草,直至一盆水闹的精光,却身上仍是脏脏的没有洗干净。外婆会埋怨着唠叨着将澡盆再蓄满水,任我新一轮的澡盆水战开始。 在这个后花园里,还有许多果树,杏、桃、枣、李、梨、柿……它们高矮不齐,但大都能恰当地俯身让我攀爬。除了那棵不如意的枣树,其它的我都能轻巧地爬上去。这些果树同样受尽了我的折磨,无论花开季节、叶茂时候、果落成熟,因我的亲密,而让果树们永远呈现出一种繁茂的零落景象。那只长长的、由外婆特意挑选的、正好让我盈盈一握的竹篙,打落了多少果实和多少绿叶啊。我的幸福的快乐的心也在那竹篙肆意的挥舞中无限膨胀,充满了我整个童年时光,并再也无法在以后的时光中重现…… ※※※※※※ 终极论坛欢迎您的到来! http://www.zjzz.bbs.xilu.com/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