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重阳（上）

公元717年的农历九月九日,盛唐时期的京城长安，商贾云集，车水马龙,一派繁华景象。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准备庆贺一年一度的隆重节日——重阳节。此时，城角一家偏僻冷清的客栈内，一位17岁的少年, 正沉浸在难言的愁苦和孤独中。他就是来自蒲州（今山西永济县），被后世称为“诗佛”的天才诗人王维。长期离家游学的酸楚，使他更加思念居住在华山以东的亲人，更加向往家乡那充满情趣的重阳节俗。万千惆怅里，脍炙古今的诗歌名篇《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随着王维浓浓的思乡之情，跃然纸上：“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寥寥数语，体现了作者娴熟驾驭诗歌艺术的技巧，质朴的语言、高度的概括，将重阳节游子思乡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同时，此诗也透露出唐代重阳节俗的有关信息。

农历九月，是古代秋季的最后一个月，因而有很多称谓，如菊月、霜月、玄月、朽月、戌月、剥月、授衣月、青衣月、菊秋、季秋、晚秋、暮秋、末秋、杪秋、穷秋、杪商、暮商、季商、霜辰、太冲、授衣、建戌、无射等。跟据《五行》学说，秋属金，故九月又称金秋或金天。

农历九月, 古代汉族重要的民俗节日,当数九月九日的重阳节，登高、赏菊、佩茱臾、吃重阳花糕是其主要习俗，也是它区别于其他民俗节日的明丽特色。

一、重阳节的起源及传说。

中国传统的民俗节日，具有起源古奥繁杂、历史演变曲折、文化内涵精深、节俗内容丰富等诸多特点，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根深叶茂的特色。根据古文献的资料记载，可推断出重阳节日形成的大致时期，但对其源头的考证和确定，依旧众说纷纭。

(一)起源于原始先民的自然崇拜。

原始宗教作为一种自然古朴的文化现象，包含着原始先民对自然世界的直观认识及丰富想象。在对自然的信仰中，人类不是对所有事物和现象加以等同的崇拜，也不是笼统、抽象地对大自然的整体进行膜拜，只有那些对人类生产、生活有巨大价值的自然力和自然物，才能在原始信仰中占有重要的位置。

1、重阳节起源于古代祭祀“大火”的仪式。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进入农耕生活的国家之一，准确的农事季节，是保证农业生产和丰收的前提。精确的天象观测与气候预报，促成了古代天文学的产生与发展。

我国古代天文学在许多领域曾长期处于世界领先水平，在世界天文学史和中华民族文化史上，占据重要地位。历法是中国古代天文学的核心，包括历日制度的安排，对太阳、月亮和土、木、火、金、水五大行星的运动及位置的计算；恒星位置的测算；每日午中日影长度和昼夜时间长短的推算；日月交食的预报等等。现代历法的形成，经历了观象授时，火历，太阳历，阴阳合历，阴历等漫长的历史演变过程。

古人最初的天象观察,是对日、月的出没时间及规律进行观测和研究，在此基础上，经过漫长岁月，才形成了“年”的概念，农事、物候一直与天象紧密联系着。

根据传说，大约在公元前2400年的颛顼帝时代，已设立“火正”，即授时官员，专司对“大火”星的观测，通过观象授时，指导农业生产，这是我国古代观象授时的早期形态。

上古农事对天象的依赖，使人们更加重视星象的时间标识意义，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步形成了古代时空观念的典型模式：将天上的二十八宿星象自西向东分为四大天区，用相应的动物作为形象，称为“四象”，即东方苍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四象与四方结合，并引领四季。在四方之中，古人最重视东方，东方苍龙七宿是上古重要的时间标志。苍龙星座由七座星宿组成，腹部的“天王位”，被喻为神圣的明堂。而心宿的第二号星，简称“心宿二”，被称为“天王”，这就是古代著名的大火星。因此“大火”是苍龙星座的主要标志星。

“大火”星，是远离地球的一颗恒星，在中国古代与日、月并称为“三辰”。大火虽然与人类的关系不象太阳那样简明，一年里仅有半年时间出现于夜晚晴空，其他半年则隐在白天的天上。但在原始农事时代，大火对于生产的指示作用，比太阳更加直接，更加重要。因为黄昏时分大火星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曾是春分前后，万物复苏，农事开始之际；而大火西没，又曾是秋分左右，收获完毕。准备冬眠的时节。

古人以大火的出没及晨昏在天空中的位置确定季节时气：大火东方昏见为春分，大火西方昏见为秋分，大火南中昏见为夏至，大火南中晨见为冬至。如大火黄昏中天以后的二三个节气，逐日西斜，整个心宿的形状也变得扁长，是谓“流火”。《诗经·豳风·七月》中有“七月流火，九月绶衣”的名句，是对大火星的真实描写。

大火始见东方被定为每年第一个农事时节，人们的相应行事是“出火。”《尸子》云：“遂（燧）人察辰心而出火”，辰心就是大火星，出火就是烧荒种地。《礼记·郊特牲》说：“季春出火，为焚也”，为烧荒种地的意思。

出火是一项神圣的盛典。《周礼·夏官·司  》载：“司掌行火之法令。……季春出火，民咸从之。” 全民出动进行春祭，说明了它的普及性。

季秋，大火“昏状”，即黄昏时在西方落下后，火正收起火种，再次举行祭祀仪式，称“内火。”《左传·襄公九年》称其为“以火纪时”，这就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历法——“火历。”

“大火”于季秋九月隐退后，漫漫长冬来临，一向以大火星为季节生产与季节生活标识的古人突然失去了时间的坐标，必然会产生莫名恐惧。因此在“内火”时节，如同举行迎火仪式一样，人们将此作为神圣而盛大的节日，举行相应的送行祭祀仪式。产生于西周时期的我国第一部物候学专著《夏小正》载：“内火，辰系于日”，表明了此俗的久远与承袭。秋祭“内火”仪式的时间恰在农历九月，与重阳节日的时间相吻合。

2、重阳节起源于古代的山神崇拜。

山体崇拜，为古代先民自然崇拜中的一种原始信仰方式。高大的山峰，离天最近，具有神灵的性格，是古代山祟拜的认识根源，其主要原因有二：一是来自对山的神秘性的认识，即山通向上天和幽冥；二是来自山的神灵化的幻想，即那是神灵的住所和天帝之都。山的信仰，以人类对山的依赖性为根据。如山林狩猎民族认为猎物都统归山神管辖，因而敬奉山神；从事种植的先民认为山是风雨的发源地，可使五谷丰登；古代祖先把昆仑山看作是神话中诸神所在的地方；沿海地区神话中充满奇幻异想的仙山，如蓬莱三岛等。

原始先民的山崇拜，表现为三种形式：一是山体崇拜。山上的石头、动植物都是山神的化身，祈求山神如同祭祀山体。如《礼记。祭法》曰：“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 二是群山崇拜。群山之间彼此无统属关系，无等级大小之别，无统一首领或至上神；三是一山崇拜。一山信仰是山岳崇拜中较高阶段的产物，但仍属于比较原始的山岳信仰，如五岳等。

最古老的山神，就是山体本身。山神，是山体崇拜的人格化。古老的山神不受天神的约束，具有独立性；对山神的祭祀，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记述中国山神最多的著作为《山海经》，其《山经》部分，记录了441座山，有49位山神。

古人相信，山神能使人免除灾害。祭拜山神的目的，可求得吉祥。同时，古人认为“九为老阳，阳极必变”，九月，九日中的“九”，均为老阳之数，不吉利。在“阳极必变”的日子里，要前往山上游玩，以避灾祸。祭拜山神的仪式逐渐衍化出后世重阳节登高、避不祥、求长寿等娱乐活动。

（二）重阳节名起源于《易经》。

《易经》，又称《易》或《周易》，与《连山》、《归藏》合称“三易”，为古老的占卜用书。《易经》的成书时间和作者的认定，一直扑朔迷离，一说为周文王被殷纣王囚禁时所著，一说为周公著作，但均不可靠。《易经》云：“《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此处的中古，指商周之间，大约也是此书的著述时期。

易经由两部分组成：一是本文部分，称作经；二是解说的部分，称作传。经由卦、爻（yao，古读xiao，均为第二声）两种符号和卦辞、爻辞两种文字构成，是《易经》中最为古老的部分。传说伏羲作八卦符号，用于记事。春秋时期，孔子删定《诗经》、《尚书》、《易经》、《礼记》、《乐记》、《春秋》等六部书，定为儒学必读的教科书，于是世有“六经”名称。

在《易经》中，爻是卦的基本单位，分阴爻（――）、阳爻（——）两种符号，两种符合相互组合后，产生八卦，即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等，分别象征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和八个方位。八卦以两卦相叠，衍化出六十四个卦，以象征自然和社会事物的发展变化，具有朴素的辩证法因素。春秋以后，《易经》被宗教和方术家所利用，披上了浓厚的神秘外衣。

《易经》以阳爻为九，将“九”字视为阳之极，两九相重为“重九”，日、月并阳，两阳并重，故名曰“重阳” ，重阳节名也由此而来。此说颇为可信，重阳节日的形成，虽与此相关，但那是很晚的事。

因“九”与“久”谐音，因此，重阳节日成为民间的一个吉日。部分地区视这一天为迎亲嫁娶的“吉日良辰”，认为“九九”婚姻最为长久。

（三）重阳节源自西汉时期的皇宫传说。

屈原的《楚辞远游》中，有“集重阳入帝宫兮，造旬始而观清都”的诗句，曾被认为是“重阳”节的源头。但根据宋代洪兴祖的注解：“积阳为天，天有九重，故曰重九。”可知，诗中的“重阳”并非后世的节令，而是一种时空概念。

宋代高承的《事物纪原》载：“齐景公始为登高及竞渡”，此说仅与军事演练有关，不能成为先秦便有了重阳节的证据。

重阳节形成于西汉之说，缘于东晋葛洪的《西京杂记》，其中记载着出自皇宫的民间传说：汉高祖刘邦的爱妃戚夫人被吕后惨害后，侍候戚夫人的宫女贾配兰，也被逐出宫，嫁与贫民为妻。贾女传言，在皇宫中，每年的九月九日，都要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以求长寿。于是，重阳之俗便从宫中传到了民间，并逐渐盛行。①

此说发生在西汉初期，却由晋代人加以记述，虽然广传民间，但可信度不高。

（四）重阳节形成于东汉时期，发源地为河南汝阳。

《艺文类聚》卷81引东汉崔寔《四月民令》：“九月九日可采菊花”，此可作为重阳节俗形成的苗头。

汉高祖四年（公元前203年）置汝南郡，即今天的河南汝南县，管辖豫东南三十七县的大片土地，治所在今上蔡古城岗山，古城垣犹存。重阳节的肇始地区、重要人物费长房、桓景、重阳节的两大传说，都与此地有关。

1、南朝时，梁人吴均《续齐谐记》载：东汉时期，河南汝南郡有个叫桓景的人，跟随费长房游学多年。一天，长房对恒景说：“九月九日你们家里要有大的灾难。你应该马上回家，让家里每个人都做一个绛色袋子，里面装上茱萸，把袋子系在胳膊上，然后登高、饮菊花酒，就可逢凶化吉。”桓景按着长房的话去做，带领全家人登山游玩。到了晚上回家，看见鸡、狗、牛、羊全部暴死。长房听后说：“这是由这些家畜代灾了。”东汉年间，这个故事传开。从此，每逢农历九月初九，人们为取吉利和避灾消祸、长寿不老，都竞相登高，登高的风俗也就兴起来了。②

2、由以上传说，派生出重阳节的第二大传说：桓景的父母亲被瘟魔夺去了生命。桓景跟随费长房学仙。有一年，在师傅的指点下，于九月九日，恒景携家乡的父老乡亲登上高山躲避瘟疫。山上遍插茱萸，大家同饮菊花酒，浓郁的酒气和刺鼻的茱萸气味，使瘟疫不敢接近。后来，恒景挥剑与瘟魔大战于山下，最后战胜瘟魔，使民众躲开了一场大难。从此，每年九月九日登高山、饮菊花酒、插茱萸就成了习俗。
   

《后汉书·方士列传·费长房》记载：“费长房，汝南人也。”根据有关地方志的记载，他是个善于降服鬼魅的东汉方士和仙人。如明汝南人李本固所撰《汝南遗事》中有他捉鬼的记载。“曾为市掾，”经常活动于今汝蔡地区，崇信道教，从仙人壶公学道。壶公是远地来汝南行医卖药的老翁，童颜鹤发，着道家衣冠，自称壶公。卖药治病，药到病除，贫人治病，不取分文，所得钱财，多施舍贫苦人家。奇怪的是房前悬一玉壶，天晚市罢，跳入被誉为“壶天”的壶中（“壶中日月”与“壶天”的典故即来源于此）。壶公的神奇，只有费长房能看到，世人莫知之也。今汝南西北十五里，费长房遇见壶公的地方，唐天宝年间建了金碧辉煌的壶仙观，汝水绕观东流，是汝南旧日著名游览景点。今汝南的史志文献中，多半载有他在本地区降服鬼物怪异的活动，是个半人半神的特异人物。

经考证，桓景当时登的是冈山，即今平舆县射桥北,上蔡附近的芦岗。桓景重九“登山”，生动地反映出重阳时民众避邪、除灾的心理，也是真正的重阳节源头。

（五）重阳节日的最后形成。

三国魏曹丕《九日与钟繇书》：“岁往月来，忽复九月九日。九为阳九而日月并应。俗嘉其名，以为宜于长久，故以享宴高会。”以上资料显示，三国时期，重阳节已经定型，并增加了宴饮的新内容。

南朝宗懔《荆楚岁时记》载：“九月九日，四民并籍野宴饮。”按杜公瞻云：“九月九宴会不知起于何代，然自汉至宋未改，今北人亦重此节，佩茱萸、食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近代皆宴设于台榭。”

清秋气爽，时逢佳节，欢聚野外，饮酒菊花，别有一番情趣。以上资料表明，南北朝时期，重阳节俗已在民间大为流行，其主要的节庆内容，一直流传至今。

重阳正式定为节日，始于唐代。史传唐黎泌奏请皇帝批准，以中和、上巳、重九三天为三令节，节日活动与东汉以来风俗相同。这也是唐以后，咏唱重九诗词骤然增多的主要原因。

重阳节，源远流长，其节俗的形成，大约在东汉时期，至唐朝，成为民间盛大的节日。在历史的长河中，又源源不断地注入了新的文化内涵。 注： ①东晋葛洪的《西京杂记》载：“（汉高祖）戚夫人侍儿贾配兰，后为扶风人段儒妻，说在宫内时，……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华酒，令人长寿。” ②梁人吴均《续齐谐记》云：“汝南桓景，从费长房游学，累年。长房谓之曰：‘九月九日汝家当有灾厄，宜急去令家人各作绛囊，盛茱萸以系臂，登高饮菊花酒，此祸可除。’桓景如言，举家登山，夕还，见鸡、犬、羊一时暴死，长房闻之曰：‘此可代也’。今世人九日登高饮酒，人带茱萸香囊，盖始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