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些和鱼有关的事

一

我见过许多捕鱼的方法，这许多的方法中，最有效最直接的不过是让鱼自投罗网。

其中有最有趣的一种。家乡的渔人们往往在水中布下网阵，然后以小舟游弋水面，用竹竿敲击船帮惊吓水下鱼群。鱼们唬的四散奔逃，不免一头撞进网里。猎户“敲山震虎”，渔人“击船惊鱼”，可谓异曲同工。

常常，我想，倘若那鱼们神经健全一些，不因稍受惊吓便惊惶失措、慌不择路，我自岿然不动静观其变徐徐图之，渔人们恐怕就要无利可图了。然而，鱼只是鱼。它们总是在危险并没有真正到来之前，就采取了更为危险的盲动。由此可见，鱼被人吃，实属活该。

但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被吃掉的还少么？

这使我愈发相信人是由低等动物进化而来的，因为人的身上还残存着它们的本能。

二

说到钓鱼，有人讲过一句很有趣的话：追女孩子就像钓鱼，有人用名贵的钓竿，有人只用一支破竹竿。

但是不管怎样，都是钓罢了。鱼眼中看见的只是饵，没有竿。更何况，能被钓上来的，多半不是什么好鱼。

于是许多垂钓者不知是看了什么文章还是别的什么，纷纷说，垂钓竟日，为的是钓而不是鱼，他们钓的只是一种心境，在乎的是过程而不是结果。殊不知这简直是为“掩耳盗铃”作注释：你这追求“心境”本身不就是追求一个结果么？这样，人们便不是在“钓心境”，反是为“心境”所钓了，而大家却还含着诱饵咬着钓钩洋洋自得！

大约，是文章害人不浅罢？

三

任何生物都有为生命抗争的权利。即使死去，这种权利还有可能通过某种形式发生作用，鱼也是。想吃鱼，就要当心鱼刺。

鱼刺卡在喉咙里很可怕，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流血事件。以至人们就将最难启齿而又最不得不说的话叫做“如鲠在喉”。

据说，极擅吃鱼的人都有一条异常灵巧的舌头，能够将鱼刺细细理出，一丝不剩，大约，这种人是不会“如鲠在喉”的吧？我们都记得，优孟、淳于髡、邹忌，我们也记得易牙、开方和竖刁，也肯定可以推断，魏征、海瑞者流，确乎是不会吃鱼的，人们说他们太笨。

当然，更有一些人吃的是早已经处理好的剔骨鱼，满嘴香嫩，好吃极了。所以，在他们，鱼是天生就没有刺或者根本不可能不应该长刺的。不过，天天吃这种鱼的人，自然非同小可，倘若有人硬要告诉他“如鲠在喉”，那是要违背他的生活常理的！

四

我国有四大家鱼：青、草、鲢、鳙。但据说，本来鲤鱼也在此列，后来，不知何故，隐然“尊者风范”，与众不同了。因为据谣传，众鱼之中，唯有他可以成龙的。

当然鲤们便不屑与凡鱼为伍，一门心思只在龙门鼓浪。即或不幸被卑鄙而无知的渔人们捉住，所受的待遇也是与众不同的——不是说“金盘脍鲤鱼”么？

所以没有一条鲤鱼不想成龙的。成龙之后呢？成龙之后，便是飞龙在天，笑傲独行， 无羁无绊，万民仰拜，朝浮乎东海、夕止于琼台，便是至尊无上的种群。无怪乎我国第一所私立学校的校长孔老夫子要把自己的儿子命名为：孔鲤！

即便成不了龙的，也是大可骄傲，尽可以在水里仰天吐着泡泡打鼻子里哼出来：我至不济还是龙的亲戚呢！凡鱼们自然诚惶诚恐、汗不敢出、顿首百拜、退避三舍，只恨自己生非其种。

鲤的价值，原来只在于变种，否则，也不过是鱼罢了。

五

古时候，单父地方长官宓子贱在赴任之前，向学者阳昼请教为政之道。阳昼说为政我不懂，但我有“钓道”，钓鱼的时候，鱼饵刚下，往往有许多鱼蜂拥而来，争相咬钩，这种鱼叫做“阳桥”，肉薄无味；还有一种鱼，叫做“鲂”，若即若离，久经试探，从不轻易咬钩，此鱼甘美鲜嫩，实乃人间至味。宓子贱说我懂了，于是便去单父上任。

当宓子贱行到单父城外，早有当地政要名流、大家世族郊迎甚远，执礼甚恭，而宓子贱却令车夫扬鞭疾驰，大呼“阳桥至矣”！下车伊始，便探访民情，深入蒿莱，寻找才高德重者以为辅弼而单父大治。

“阳桥”虽然无味，但上天并不因此而少生他几条，“鲂”呢，还是从古至今同样难寻。江湖之大，鱼鳖之盛，钓客如云，只不知宓子阳昼，竟有几人。

但愿我们都有好鱼吃。

                                               04年10月   坐忘斋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