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人士是不屑谈此的,在一杯下午茶里谈情说爱,仿佛可以追溯到徐志摩的时代,戴眼镜的徐诗人和梳荷叶头的林才女也许便是在一杯英式下午茶的香气中彼此熟稔,渐渐成了一世知音的,甚至更早,在潇湘馆,黛玉叫紫鹃“把我的龙井茶给二爷沏一碗。”情真意切,绵绵爱意藏在茶中——都是些老古董,可是,老古董也成了时尚,街边渐渐有了一些和酒吧、咖啡馆一样可以谈情说爱、知己欢聚的茶艺馆。
那些茶艺馆,虽生在闹市,却都有一个极雅致的名字,而且叫得好特别,比如清音轩,缀锦阁,凝香居——有时,一路走过来,不禁叹道,此名只应天上有。茶室这种地方,就应该有这样的本事——让最热闹的人也住了嘴,只低眉顺眼,做一回雅士!
没花没雨远离江南,可是有一杯茶在手,还有睡莲卧在水中,心里总是潮湿的,仿佛已经随着三月烟花下了扬州,拂面的是暖人的春风,茶未入口,已带了三分醉意。
在好多人心中,茶,本身就是一种文化,中国的,民族的,雅致的,高贵的。可是,平常百姓才不管这一套,一壶茶便可摆龙门阵,天南地北,古往今来,宫帏秘事,柴米布衣,世间之事无所不谈,世间之人无所不论,真是快哉!一壶茶,由浓至淡,谈兴却由浅而深,那薄松龄,若不是凭了树下的一壶老茶,招徕八方谈客,大约也不会有留芳百世的鬼语狐言——《聊斋》,那点魂,大约是茶借给他的吧!
曹雪芹家道中落前,大约也是茶道中人,尝遍了三山五岳的名茶,《红楼梦》中便细细地讲了几种茶,老君眉,普洱茶,凤髓茶,大约也有杜撰的,如枫露茶,据说产地已经不得而知,可是宝二爷拜祭晴雯,备了四样她平日喜爱的吃食,其中便有枫露茶,套用宝二爷的话——也只有她这样的人,才配饮这样的茶。
张爱玲常有惊世骇俗之语,她笔下的女子几乎个个都与茶有那么一丝瓜葛,雅的,俗的,苦的,甜的,正的,邪的,别人眼中的茶是圣洁的,酒才是风尘之物,而她却将茶写得暧昧,娇蕊借一杯清茶传情,轻描淡写地撩拔着振保身体里最脆弱的那根神经,水干茶淡,大家彼此只能身不由己;银娣就着茶壶嘴喝了一口隔夜的冷茶,又冷又苦,她的人生也该那样便到了头了。
茶喝多了,总可以品出一个缘故来,女人是茶叶,男人是水,若是茶好,水亦好,便是一杯好茶,可以成就一段好姻缘——中国人心中的好姻缘。
并不是懂茶的人,我喝的茶,除了单位里发的猴头牌花茶,就是超市里的货色——10元钱一大包的菊花茶,放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沏上水,可以一朵一朵舒缓地开放,那一种美,冷静,漠然,据说可以清火养目,比较适合我们这些终日坐在电脑前的人。这样的茶,在爱茶人的眼里,一定是上不得台面的,可在我这里,选在一个下午,隔着窗,和阳光一起品它,不知有多好。
爱茶,何须只爱茶的本身,若爱那养茶的水,盛茶的杯,也许,还有那午后的一抹阳光,醉翁之意,不只在茶,更在天地山水间。
只是一个平常的下午,阳光淡淡的,云朵洇白了碧蓝的天,靠在窗边,倚着一只肥嘟嘟的靠背垫,捧一杯茶,不想人间的是非,不想世上的烦忧,只想手中的这杯茶和渐走渐远的青春岁月——没有感伤,只在心底里有一丝温柔的痛。
这时,才知道,原来,只坐着,喝一杯茶,也是好的,好的不得了。
朋友说我不是喝茶的人,因为竟用这样轻佻的杯子沏茶,糟蹋了那茶。其实对于我这样的人,喝茶品茶,只是一个借口,借茶附庸风雅,调节心情才是正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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