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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忘怀的路上
96—97年间,我在长江上游一个小镇的电台里做午夜节目的主持人。那小镇很小,很沧桑,民风纯朴而简炼。我几乎用尽了浑身的解数,才将那一档90分钟的聊天栏目《夜鹰》搞出了声色。那时我26岁,那时我用的名字很诗情画意-----“风在发端”,很多人以为我是日本人。我的导播小我三岁,是北大的实习生,叫宏图。 那段日子至今我都很留恋,小镇人真诚地待我,象待自己的儿子。我象大法官一样每天调解邻里纠纷,排遣失恋者的痛楚,给落魄的生意人打气,甚至给精神病人唱歌。那段日子,“风在发端”的名字在小镇绿卡一样好用。这样的日子平静的过了半年左右。 一个雨夜,我认真地帮一个中年男子讲解完“妻子不在家时如何不让自己饿着”刚刚放下电话,换上音乐之后,宏图将电话接过来,并在大玻璃窗外冲我挤眼睛:“又一个崇拜者,接不接?” 伸了个懒腰,我问:“什么内容?” 宏图一脸的坏笑:“不知道,光哭。” 我有点憷,这样的女孩一般不太好办,你喋喋不休老半天,她一句话都不讲,冷不丁一句就让你懵半天。 宏图:“怕了吧?我就说你累了。” 宏图的恻隐一下子弄得我很刺激:“接进来。” 我教正好情绪,关掉音乐:“你好,我是风在发端。” 电话那端很静,我也沉默着。许久,电话那端传来一阵哽咽,我便惯常地用缓慢的声调大哥般地:“小妹妹,你瞧外面的雨多大,这是适合伤感的夜晚,整个小镇都在为你伤感,告诉我好吗?发生了什么事?” 那哽咽愈重,合着窗外的雨声,夜突然地凄凉起来。 良久,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风在发端,你在为谁矜持?” 我懵了。 电话便挂断了。 那个雨夜聊斋一般扰乱了我平静的生活,直到另一个雨夜来临----“你好,我是风在发端。”宏图在大玻璃窗处挤眼睛,我便有了预感。 “你好,打扰了,今天又下雨,还记得我吗?” “你是…聊斋?”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悟慌忙更正:“哦;不,是那个爱哭的小妹妹吧?” 电话里咯咯一阵脆笑:“那天,你把我当成女鬼了吧?” 同梅就是这样在雨夜的电话线里结识了,后来我知道,梅是小镇上的一个教师,教历史,24岁,武汉师院历史系毕业。梅很健谈,跟她侃很舒服,我几乎不用怎么费力,意识随着谈话的深入发挥的空间极大,小镇里少有这样的谈客。 时间过的很快,梅几乎每天都能打进电话来,电话占线的时候,她就不厌其烦的拨,后来干脆安装了呼叫保持功能,弄得小镇其他谈客意见很大,梅便每晚都向小镇人抱歉,甚至一开始就自报家门:“夜鹰第二主持梅小姐祝大家晚上好。”那段时间恰好是尼采、弗洛依德、叔本华、斯宾格勒等大腕复活的年代,我好象是被梅逼着几乎通读了这些人的著作,以便晚上的谈资。 不言而喻,我很开心,小镇人很开心,想来梅也很开心。 后来一个白天,我在台里撰稿,电话突然响起来,我拿起电话,传来欢快的梅的声音:“我在你的楼下,我可以上来吗?” 我愣了许久,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你认为有这必要吗?” 电话已经断了,我突然发现自己很颓唐,一下子呆在那里。“嘭嘭”外面响起敲门声,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很虚弱:“请进。”门开了,外面一个火红的少女太阳般走进来,“请问,哪一位是风在发端?” 我慢慢地从同事中站起身:“我是。” 我分明从梅的那双眼睛里读懂了怀疑——吃惊——极度的失望这一心理过程。奇怪的是这时我发觉自己的心竟然异常的平静,我笑着说:“请坐,老朋友。” 梅喃喃地摇着头,很局促地坐下来。 美丽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后来梅还是在一个雨夜打电话向小镇人谢罪,告诉人们她要复习报考研究生,没有多少时间打电话了,也顺便祝我幸福,祝我节目越办越好云云。 不久,我离开了小镇,后来我便开始叫自己“泽西”。 我一直很遗憾不小心伤了一个女孩的心,怀着这种负罪感我一度远离了诗歌,远离了城市。今天,我在北京城里写字,我竟然发觉,曾经高举着诗歌探索大旗,高喊着要“把名字写在旗帜上”的我,也能把锅碗瓢盆敲打的蛮象回事儿。 祝你们好运,真诚的人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