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稀记得自己也有个好听的名。那是当教师的姑妈给取的,李玛莲。上学那回,同学们都夸她的名字洋气,跟电影中金发碧眼的洋妞差不多。的确,在春花、玉妹、月琴、红云、燕娟、、、、、、一大串土得掉渣的名字中,她的名算是比较独特了。
十八岁那年,她嫁给了邻村的兴财。黑黑壮壮的一个小伙子,跟她一讲话就羞得脸通红。爹说这人虽穷点老实点,但干庄稼活行,心眼也好。主要的一点是他家住在河边,莲娃子个儿小,以后挑水洗衣服就方便了。
就这样,她嫁过去了。结婚那天,全村的人都跑来看新娘子,她娇羞的不敢抬头。几个粗嗓门的女人在外屋嚷:兴财的老婆真标致,细皮白肉的。这穷光蛋不知哪辈子积来的福?听说她还念过几年书.......
结婚初期,兴财叫过几次她的名字。用很低的嗓音,仿佛怕外人听去了似的,她听了心里也觉得别扭。后来他和她说话只用“你”了。你娘家稻子收了没有?你晚上做稀饭吧。你去小店里帮我打瓶酒......她起先抿着嘴笑,以为兴财怕羞,再后来,心里失落落的。她知道,兴财会这样“你”“你”的叫她一辈子。
乡亲们叫她“兴财家的”,儿子阿福出生后,他们又叫她阿福娘。渐渐的,人们忘了她的名字,后来,连她自己好像也忘了。阿福的作业本需要家长签字时,她惯例的歪歪斜斜写下:阿福娘。
一位儿时的伙伴从外地给她寄了封信,结果邮差问遍全村也无人知道一个叫“李玛莲”的人。最后那封信被盖上“查无此人”的印章退回去了。几年后,这伙伴亲自来找她,向她说了这事。她辛酸的落泪了,喃喃的说:我自己都忘了我叫李玛莲。
她六十岁那年得了胃癌,冬天到时,去了。临走时,拉着阿福的手说:知道娘叫什么名字吗?阿福茫然的摇摇头。她微笑着从枕边拿出一书本,翻开扉页,上面端端正正的写着:李玛莲。
她的墓碑上终于刻着“李玛莲”三个字。右边是兴财的名字,但里面还是空的。她想:来世若再和兴财做夫妻,一定要他叫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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