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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哭闹了一夜,临近天亮方酣然入睡,响亮地打着鼾,示威似的。 瓶子揉了揉太阳穴,也想跟着再打个盹,却被水死死缠住。 “好人,”她揪住他的耳朵,在他耳边反反复复地说,“起吧,好人,天都亮了,你说过今天一整天都是属于我来支配的,起床吧,好人。” 瓶子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痛苦地坐起身来。 母亲正在打扫院子,头也没抬地说:“那么早,你们。哪里吃饭?” “出去。”水简短地说,交代了一下女儿的情况,拽着瓶子飞快地出了家门。 天刚蒙蒙亮,还带着些残冬的寒意。 水欢呼雀跃,她跳起来攀住瓶子的脖子,兴奋地说:“自由了,我们,我们有整整一天的自由,多么有意义的情人节啊。” 瓶子叹了口气,缩着脖子苦笑。 “真冷。”他说。 他们在最热闹的地段喝豆浆,吃油条,看着小城慢慢苏醒,街上的人和车渐渐多起来,许多的声音汇成一曲交响乐。 “哪里去呢?”瓶子问水。 水说不知道,想了一下,说要不我们坐火车去好了,到哪里去都成,一直坐到天黑,就下车,住宾馆,然后给家里打电话说今天回不来了。 瓶子说行,反正今天什么都依你,看孩子太辛苦,就放一天假叫你撒欢。 水就亲亲热热地挽了瓶子的胳膊往火车站去。 新年刚过,正是春运高峰期,站里站外密密匝匝全是等车人。 这架势叫水先怯了场。 瓶子不失时机地说:“你看,人那么多,能上得去车,也没的地方坐,挤着站一天岂不累死你?” 水犹豫了一刻,她想不出来除了出远门还能干什么。 “你不是喜欢逛商场吗,我陪你逛一整天怎么样?” “不好,”水摇摇头。那么小的城,屈指可数的几个大商场,什么看头啊。 很快她又有了新的想法。 “那我们去Z城怎么样,乘汽车就可以了。环境我也熟悉,有同学,有朋友。” 一班又一班的汽车从他们眼前过去,一样塞得满满登登。 水执着地等了又等,希望能有一班车可以叫他们挤上去。 最终还是失望。 人那么多,不知道从哪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车门离他们很近,可是他们始终碰不到,车却已经走远了。 “要不我们回家吧。”瓶子扶住水的腰小心翼翼地建议。 水“哇”的一声哭出来了,象个受了很多委屈的孩子,她拼命摇头,说:“不,我绝不回家。” 瓶子一下慌了神,他把她拉到僻静处,给她擦眼泪,好声好气地安慰她,说:“只要你不怕累,我就陪着你等,等到天黑也不怕,反正就到Z城去定了,好吗?” 水停住哭,泪眼婆娑地看了看瓶子,抽抽答答地说:“算了,不去了。你还是陪我满大街地走吧,只要不回家就行。” “好。”瓶子豪气干云地点点头。 太阳已经很高了,气温开始回升,属于初春的暖意慢慢弥散开来,身上已经能觉得些微的汗意。 很多卖花人开始在路旁经营自己的生意,熙来攘往,人声鼎沸。 走在他们前面的一个年轻女子,穿着很时尚的皮裙嗲声嗲气地打着手机。 瓶子悄声说,她的鞋跟那么高那么细,走路得劲吗? 水狠狠剜了他一眼,恶声恶气地说,老婆就在身边,不许看别的女人。一边自己也打量,小声问瓶子,你说我穿这样的衣服好不好看呢? 瓶子呵呵笑着,把她往自己身边紧一紧,说当然比她好看多了。 水就也笑了。 他们几乎走遍了大半个城,那个年轻女子始终与他们或前或后,他们偷偷地管她叫万人迷。 他们不停不停地走,彼此关切地问着对方累不累,一边回忆艰苦的恋爱历程,充满了酸辛和甜蜜。 瓶子是二婚,前妻背叛了他们的婚姻,在走出城堡的最初的落魄的日子里瓶子结识了水。 大家一致反对水的选择,他们认为小丫头太不懂事。 水却铁定了心以死相拼,直到家人屈服。 你为什么要嫁给我呢,瓶子问水,问过很多次。 每一次水的回答都不一样。有时候她说因为你很忧郁,有时候她说因为你很好看,有时候她说因为大家盛传你很有才气。 这次瓶子又这么问,水抬起头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眼睛湿漉漉地说:“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就是想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 瓶子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他握紧水的手,感觉到她的回应。 起了些风,街面上被人废弃的塑料袋啊,纸屑啊随处翻滚。 商场外面有好些乞丐,在温暖的阳光下蜷缩着,佝偻着身子,花白的头发一丝一丝的在风中轻轻地飘扬。无论谁走过跟前,他们都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姿势伸出枯朽的手去,定格成一个符号。 一个老太太照例向瓶子和水走来,她哑着喉咙挤出这样几个字——行行好吧,并没有抬起眼睛。 他们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把所有零钱都掏了出来,放进老太太的破碗里。她惊讶地抬起眼睛看看他们,难以置信似的,千恩万谢地走了。 吃午饭的时候,两个人都很疲惫。 水说饭可以慢慢吃,好好歇一歇。 吃完饭还继续走吗,瓶子问。 当然走。 往哪里走? 不知道。 别闹了,回家吧。 不。 水有点不高兴了。 瓶子也沉默。 一人买了一只菠萝,心不在焉地啃。 路边有很多小孩子的玩具,水一心想要给女儿买一件,瓶子嫌拿着麻烦。 水没有坚持,默默往前走。 被他们叫做万人迷的女郎依然在他们的前面,嗲声嗲气的打着手机,格外专注。 瓶子说要不我们看电影去吧,也好歇一下。声音有点疲惫。 水不大情愿地扭了扭身子,嘟着嘴往路中心去,瓶子一把把她拉回来。 一辆红色的小的擦着水的身体呼啸而过。 万人迷刚皱着眉头优雅地躲过一辆人力三轮就又径直地被小的撞得飞了出去,伴着锐声尖叫,像一颗轻盈的流弹,小的吱吱嘎嘎歪七扭八的撞在路边的台阶上停下。 时光好象就停滞在那一刻了,水紧紧贴在瓶子身边,目瞪口呆,嘴巴干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人开始向出事的方向迅速地流动,似乎没有任何声响。 阳光格外灿烂。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水听到自己低低地对瓶子说,好的,我们去看电影。她死死地攀住瓶子的胳膊,依然目眩不止。 售票的女人沉着脸问瓶子,买情侣座吗,送玫瑰花的。 瓶子想点头,水牵了牵他的袖子,摇摇头,瓶子就买了普通票。 电影院里的人很少,格外萧条。 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水就把头靠在瓶子身上懒懒地偎依着。 瓶子以为她累了,安慰性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并不言语,任她歇着去了。 电影放得既合时宜又不合时宜,冯小刚导的一声叹息。 早就听同事谈起过,那个年近四十的老男人,絮絮叨叨地给水讲过很多遍,一边无止境地重复只要女人撑住劲,男人终究还是要回到老婆身边的,情人不过是调剂品罢了。那时瓶子和水的恋情刚刚浮出水面,水就一直怀疑老男人是用电影来警告她,阻止他们发展下去的,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很是反感。 今天又碰上这个片子,满心的不舒服。 漫不经心地看下去,竟然也有些被吸引住了。 当男主人公重新回到自己的家里,水傻傻地想,如果瓶子的前妻像宋晓英一样出事了,或者是他们的孩子出事了,瓶子会不会也像他一样抛下自己毅然回头呢,想来想去就有些委屈,慢慢忍不住又抽抽答答起来。 怎么了,你?瓶子轻轻问。 水摇摇头。你会回去吗?她哽咽着问。 什么?瓶子没听清楚。 她——如果她出事了,你会回去吗,不要我了? 瓶子明白了,沉默了半晌。 他叹了口气,傻孩子,他说,傻孩子,你不知道覆水难收吗?别胡思乱想了,我从不为你那些网友吃干醋的是不是? 哦。水低低地应着。 瓶子涩涩地说,我一直在想那个被车撞到的女孩子,差一点就是你。他边说边抱紧水,不可知的事情太多,我直有些后怕。 水的泪水汹涌而出。我想女儿了,她说。 那我们回家好不好? 水点点头。 下午四点多钟的光景,初春的太阳带出一点薄暮的气息来,是一种温柔的凄凉。 水的手始终插在瓶子的臂弯里,两个人默默地慢慢的走。 碧绿的雕花大门深嵌在暗红色的夹壁里在视野里出现,很陌生的感觉。 到家了,脚步都有些软了。 到家了呢,瓶子说。 是啊,到家了。水漫声应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