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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 烟 情 结 烟民是世界上人数最众多,最无地域限制,最执拗的一个群落。 这个群落的存在与否对这个世界的意义太大了。香烟就象一个漂亮而淫荡的女人,出入于所有有定力和无定力的男人(也有极少一部分女人)的生活里,人们对它爱恨交加,欲罢不能。 成为这个群落的一分子时,吸烟于我是做为形象设计存在的。 那时上高中二年级,那个年龄其实是很危险的年龄,世界上的一切哪怕是极微小的事物都极有可能在一瞬间影响了那个年龄的人的一生。我知道那时的我真的是十足的幼稚加上狂妄,常常独自面对镜子前嫩气十足的脸和稀稀拉拉的几根胡子,苦恼不已。怎样才能“酷”一些呢?有很多方式都在权衡再三之后被我放弃了,诸如划上一条刀疤、粘上假胡子之类 ——因为我发现了一种极为独到的方式- -吸烟。 吸烟的人太酷了!打开一包香烟,轻巧地弹出一支,优美地衔在嘴边,这时你要心不在焉地垂下眼帘或忧郁地望一下远方。然后你划燃一根火柴,你将火柴慢慢地凑到嘴边(注意:一定要慢,越慢酷得越够味),吸满一口烟在嘴里,吐出去又吸回来,然后你目注着迷蒙的远方,徐徐地再吐出去,哇塞,酷呆了。! 那种酷真让人痴迷,一瞬间你会发现很多女孩子看你的眼神都变得温情脉脉,你的烟雾里似乎埋藏着太多的哀伤,你简直变成了一个需要保护、需要理解、需要倾诉、强悍无比、落落寡欢的西部牛仔。 那段日子真是风光无限,后来我发现一个问题 - -我父亲看我的目光有些古怪。 “你学会吸烟了?”爸爸问。 “··嗯,没有,瞎抽玩的。” “噢,是玩的,那就别玩了。那是大人才玩的,你现在,有点小。” “行,爸爸。” 爸爸转身走开了。 其实我的酷持续的时间很短,我周围的男孩几天工夫就已经比我更酷了,有一个哥们竟然叼着美国产的大雪茄,每天在我面前走来走去。 上大二的时候,吸烟不再时髦,而是那些女生们攻击的话柄了。但是无奈,烟已上瘾。 一场因我的一首小诗而引发的辩论在大二快结束的时候爆发了。我今天还记得小诗的头两句:“吸烟不是吸烟/吸烟是坐着或站着/苦苦地想一个问题。” 历史系的女同学在他们系刊上大骂了我一顿,什么“娇情”,什么“故弄玄虚”,什么“伪行为艺术”之类,扑天盖地而来。 辩论选在一个明亮的秋日下午在大礼堂里举行,我们两个系有400多人参加,历史系清一色的女生,我们中文系一派的烟民。我是当然的首发阵容,历史系派出的是我老师楚琪的名弟子,一位二十三的才女。 才女一上台便咄咄逼人:“听说你叫泽西,这个名字很东方,那我请问:烟草始生于何地,何时引入中国,到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得以曼延?” 我当然对答如流,如数家珍,从吕宋的烟船谈到民国初年的鸦片,从烟叶的形状,种类种植方式谈到适合土壤湿度要求等等…历史系女生大声起哄:“闭上你的鸟嘴吧,把我们当成烟农了吧?” 才女风度翩翩地制止了她们,历数了吸烟之若干罪状之后,问我:“泽西先生,请问您有几年烟龄?” 我答:“四年” 才女一笑:“请问每天吸多少?” 我很谦虚:“不多,每天两包!” 才女一字一顿:“十年之后,您的肺将成为哈医大解剖室里的一支标本。” 我有些发毛。 辩论继续下去,中文系凭着无赖行径弄哭了十几个历史专家之后,很彻底地打赢了烟草史上恐怕是唯一的一场如此规模的舌战,代价是中文系二百多个烟民声名扫地。我们经常会被其他系的人奚落:“如果不懂得怎样尊重妇女,我来教你们好不好?” 现在想起来这些故事,只觉得有趣,但真正感动我的是我的父亲。 当我在世界上闯荡了很久灰头土脸地回到家里的时候,我的父亲已病得很重,他老人家看到我时无神的眼睛里亮了一下,便挣扎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盒云烟,抽出一支递给我:“这烟不错,尝尝。” 我惶恐地接过父亲递给我的烟,我知道老父亲已原谅了我这不孝儿子的一切一切。我和爸爸抽着烟在屋子里默默地坐了很久,我们谁都没有讲话,但那一刻,我觉得这是我一生中离父亲最近的时候。 今天,烟含在我嘴里,只是一种习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