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知道姑父的东西从来不锁,出了那一个抽屉.

他不准人看,大家也不敢看.每个人都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每个人都希望姑父能把那东西遗忘.

直到有一天,姑父咳嗽得厉害,我们冲进卧室,扶起坐在地上满脸泪痕的姑亲,才看见开着的抽屉,和那件整整齐齐的衬衣.

二十多年前,姑父是跑销售的经常出差,每次出门前,姑母都会为他把衬衣熨平,再一件件折好,放进旅行箱里.

姑母折衣服很小心,不但沿着衣服的缝线折,而且把每个扣子都扣上.

"不要那么马马虎虎,乱拿乱塞.脏了的放一边,没穿的放一边.穿的时候,别急,慢慢把每个扣子解开来,轻轻抖一下,再穿,跟刚熨好的一样."姑母总是一边为姑父装箱,一面唠叨,"别让外人以为你家里没有老婆."又嘟嚷一句:"碰到年轻小姐,别太近了,小心口红弄到衣服上了.不好洗,又惹我生气."

"你少罗嗦几句好不好?你知道吗?"姑父常笑着说:"你是天底下最体贴,又最多心的老婆.你呀!连折衣服,都有阴谋."

"不错!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小心弄脏了,偷偷洗干净,再叫别的女人为你折,我啊,一眼就看的出来."

不过,姑母总会算着姑父出差的日子,多装一件衬衣,说;"多一件,备用.不是叫你晚一天回来!"

那一天,姑父没晚回来.冲进家门,却晚了一步.

姑父抱着姑母哭了一夜,又呆呆地坐了一天.然后起身,打开手提箱,捧出姑母多折的那件衬衣,放进抽屉.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说:

"不准开,不准动!"

当然,他自己除外.尤其最近,姑父常打开抽屉,抚摩那件衣服.长满黑斑的手,颤抖着,从衬衣领口的第一个纽扣,向下摸,摸到叠起的地方.

"瞧!熨得多平,折得多好啊!"

有一次小孙子伸手去抓,姑父突然大吼一声,把孩子都吓哭了.为这事表哥和他媳妇吵了一架.

表哥说:"爸爸当然疼孙子,但是那件衣服不一样,谁都不准碰!"

可是那天,姑父居然指指那个抽屉,有看看表哥,点了点头.

表哥小心地把衣服捧出来,放在床边,把扣子一个个解开.

整整二十年了,白衬衣已经发黄了,尤其折在下面的那一段,大概因为紧靠着抽屉,明明显显地黄了一大片.

表哥迟疑了一下.姑父突然吹了口气:

"打开!穿上!"

衣服打开了.表哥把姑父抱起来,坐直.有表嫂撑起一只袖子,给老人套上.

"等等!"表嫂的手停了一下,低头细看,小心地拣起一根乌黑乌黑的长发,"妈妈的!"

老人的眼睛睁大了,发出少有的光芒,居然举起已经黑紫的手,把头发接过.

当衬衣的口扣子扣好时,表哥低声说"

"爸爸已经去了!"

表哥把老人的两只手放到了胸前,那手里紧握着的,是一根乌溜溜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