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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秋天,什么也不想做。 常常在办公室里发呆,动也不动,一坐就是整整一天,再起来时,觉得手硬足僵,仿佛路也不能走了一样。 办公室在一楼,潮湿阴暗,满满登登塞了七八张桌子。窗帘是学校新给换的,同事们便似乎格外偏爱,没黑没白地扯着,没有一个缝隙能透进阳光。从屋子里走出去的每一个人都生着一张苍白的面孔,不适应外面的光线,忍不住要眯一眯眼睛。从屋外路过,你可以听到里边热烈的辩论,辛弃疾词里的一个“佛狸”的读音,大家能争得面红耳赤,对无意义事物进行深入挖掘,是我们的优良传统,美其名曰“学术争鸣”。我常常忘了我们讨论的话题,对着地面上一道又一道残茶剩水的污痕出神,鼻翼里充盈的是腐败的故纸堆陈旧的气息。这样的时刻,每一粒在空气中悬浮的灰尘都已是千年的神仙。就有些心疼苦读的学生,花儿一样的年纪,终岁闷在被日光灯漂白四壁的教室里,不知道什么是日月雨露的滋养,却必须强打精神记住这样一个可恶的专有名词的读音去应付考试。我觉得该出去晒晒太阳了,否则整个人身上都会生满绿色的霉斑。 秋天的太阳很好。 外子一直喜欢秋天,我不喜欢,我喜欢夏天,准确地说是夏天的黄昏。我固执地认为夏天的黄昏是属于情人的,天色将暮而未暮,暗紫色的浮岚,晚风轻柔得就象情人的耳语。 可是我抓不住它,这已经是生命里第二十七个秋天来临了,我无可奈何地看着最后一个夏日从指缝间溜走。小时侯的黄昏时分山东电视台放广告文艺,常有一支歌,名字是“夏天里的最后一朵玫瑰”,没来由的喜欢。一晃近廿年过去,旋律和词都被岁月冲刷得模糊,仅在印象里留有那么一个名字,是对童年生活一点温暖的牵挂。 学生自习的时候,我喜欢站到窗前。窗外是一片花园,种了满满一地一串红,花依然开得盛且艳,在阳光下,微微的风来,摇摆,一晃就晃出了浓浓的秋意,满是美人迟暮的萧索。想,饶是人的多情,也不敌花草对季候的敏感,“善万物之得时”本不是一句空话。 在出门就留了心,果然天蓝得柔和而高远,阳光是一派沉静祥和,拂面而来的风满是凉意。 到图书馆去还书,管理员阿姨还是那么和气。她的女儿跟我读过两天书,看我便格外亲近,问怎么这么久不来借书看了,常来啊。微笑着点头,胡乱找些不成理由的理由。 书是不再借了,案头还有两本从朋友处顺手拿来的书。生命不能承受之轻读大学时很热,中文系的学子言必称米兰昆德拉,都能说得口水四溅两眼放光。自己就索性赌气似的偏不去看。如今没有人在耳边聒噪了,倒乐意随手翻翻。译本不算太好,但不妨碍我的喜欢。仅为这个名字也喜欢,觉得里边的每一个人都是自己。自主选择与非自主选择,无论如何去做都觉得是被生活流放和抛弃的婴儿。禅是一枝花开例会的时候带过去看。领导总结工作时说:“我们良好的工作局面全是由于咱们老师极尽责任心而造成的。”全场爆笑,我也合上书大笑,这一笑在此时此地便是你案头那一枝花在的机缘。 记忆大不如从前,读书也马虎,只是偶尔一翻,脑里常盘旋出“人近中年懒读书”一句。去年冬,曾想跟人学做格律诗,老师寄望很高,说争取三个月下来教会我填词,先叫背过白居易的所有绝句,一下就傻了眼,那些诗,至今也没去碰过。老师问过两次,大约也觉出了我的无诚意,慢慢失了望,也不再问。所以到现在对格律诗还是外行,但又自觉得了一佳句,一心要配齐成一首绝句,终究不能,就只好时时揣此一句自慰了。 不读书不写字懒工作,时间就都交付给网络。 挂在qq里,因为有三个群,不想通体透明地暴露在众人面前,也不爱胡说八道,就看得多,说得少。喜欢看天天群,常有一拨人在讨论追问世界的本原以及我是谁的问题。看得出来,很多人都爱卖弄一点哲学常识,却很难说出点真东西,结果谁也不能叫对方心服,不欢而散,似乎只有自己掌握的是真理。我的头脑简单,常常就被他们给绕糊涂了,回过头来想,又觉得无聊。这世界上,有多少事情能分明地辨出点一二三来,有什么好争论的。庄周梦蝶,亦真亦幻,读后主的“梦里不知身是客”就觉得是人生真境界。想红楼里宝黛偈语里的机关。宝玉写下“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求的是有,黛玉添上两句“无可云证,是方干净”,说的是无。每想到便觉得众姐妹里没有一个能及得上颦儿的冰雪聪明,看得通透。宝姐姐有的是俗世里的小聪明,林妹妹有的是人生真境界里的大智慧。所以在没有一个人及黛玉走得干净利索,远在生出是非之前,只是高老先生有点丑化了美人的辞世。 一边看聊,一边游戏,斗地主,拱猪,升级,麻将,每赌必输,很快就把游戏币折腾干净,被人从房间里踢出来,继续去不要钱的地方玩,不舍昼夜。 间或受朋友之邀去喝茶,其实仅仅是去茶吧。在临窗的地方坐了,慢慢地搅和浮在奶茶上的冰块,看它慢慢地消融,就象日子。谈话有一搭没一搭,有时候看窗外的行人车辆,有时候看朋友开朗地笑。和妹妹同龄的男孩子,线条很分明的脸,明亮的眼睛,讲他憧憬的爱情,叫人觉得年轻是那么单纯,那么美好,生活里全是希望。 再就是满街闲逛,不问兜里有钱没钱。有钱就给家人买,给女儿买,给自己买;没钱就看。总之不能叫自己闲下来,一闲下来,心里就是满满的疼,钝钝的疼,情绪就被绝望攫住,悲哀地想:是的,就这样,就这样等死,我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这个秋天,我的爱人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远得看不到归期。 秋天的清晨,洗过脸,面庞清爽无比。 长时间地注视,然后,收拾这一夏最美丽的丝质暗花旗袍,挂到衣橱深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