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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生命抗争 一九七九年中国南方的那场局部战争,毁坏了他明亮的眼睛,他倒在雷场上,身上的血迹掩盖着二百多处地雷碎片的伤痕,没有失明的眼睛只有20公分的光感。野战医院的军医最后诊断结果:基本失明。 第一次去看他是在野战医院,他头上缠满了绷带,我们都无法确认病房中那四张床上哪位是他,他凭借他熟悉的脚步声和朝夕相处的气息,向我们伸出了双手。人还真是视力不行听觉嗅觉便会发达起来。 退伍时野战医院和军卫生部门评定他为三等残疾军人,可他的心没有残。 两年后我在百万裁军中脱下了军装,打起行装返回了家乡,我所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去看看他。 他家离县城不到十公里,正是春暖花开季节,我骑上自行车顺着郊外的乡村道路向他居住的那个村赶去。村民们很热情,在村民指引下,不费什么劲就在村南边找到了他家,我还未上他家门前的土坎,他家看门的黑狗就“汪汪”地迎了上来,狗的叫声把他从屋里召了出来,看见我他先是一愣,接着就伸出锉一般的大手,双手紧紧握住我不放,跟在他身后的他爱人忙进屋搬出小凳,我们就在他家门前的平场上的杨树下坐了下来。我有点纳闷:我尚在十米开外,他怎么会认出我的。 原来这几年中,除了在野战医院精心治疗外,退伍回到地方后,地方政府也无微不至的关心着这些伤残军人,现在他的左眼恢复了部分视力,右眼也保住了晶体,只是靠近瞳孔的弹片没能取出。这个结果他已经很满意了。 “为国而伤而残,光荣、自豪、无怨无悔。如果那一幕重演的话,我毅然不会犹豫地冲进雷场。”这是他的心里话。是啊,军人只要能换来祖国的边境安宁和万家的平静生活,牺牲也值!说着话就回又到了现实,我很想知道他生活的如何。 他住着两间干打垒(黄土垒墙)房子,这是他用退伍金、抚恤金在村民们帮助下盖起来的。住房东边种着一片茂密葱郁的竹林,就像他那身国防绿;房前种着桃树,满树开得正红的桃花,近看真像红五星的帽徽,远看好似一片片红云;一看房后猪栏中那乌黑的约克夏肥猪,就断定他爱人是个勤劳能干的娴惠人。 在他卧室(其实除了厅房就是这间了)里我看到窗前木箱拼成的“写字台”上放着本《无线电基础知识》,我很好奇,他的文化水平我了解,“文革”后期的高中毕业生,实际水平基本达不到初中,在部队写家信时,中国字经常写的是少胳膊缺腿。不过这说不定不是他看的书。 “这是你看的书?” “哦。现在土地承包到户了,忙时少闲时多,没事看看学学。”他说得非常轻松,我听后却大为吃惊,对这些自然科学我也感到吃力。 “这二极管、三极管你也能弄得明白?” “不会就多问,跟村里电工学呗,早晚会搞清。现在还是初级阶段,只会识别,知道它们各自的基本功能,具体在电路中怎么应用还不行。” 嗬!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真不是当初那个写不全中国字的他,俨然换了一个人,一个有“学问”的人。 “你怎么想起学这个?这和种庄稼没丝毫联系。” “我家就那么几亩地,除春耕秋播,夏收冬藏外,全年大部分时间都没事干。现在城里都兴家用电器,结婚都由‘四十八条腿’(指家具腿)变成了‘三转二响一卡察’(自行车、洗衣机、手表,电视机、录音机,照相机),电器家具会越来越多,这修理行业就会看好,现在学,不晚。” ······ 从他家回来没多久,就听说他在县城的城乡结合处开了家电器修理店,生意还真不错呢。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他家也用上了彩色电视机、落地收录机,这年“春节”我们战友聚餐后不久,他的眼伤复发,住进了县人民医院。我第二次看到他头上缠着绷带,只是没有在野战医院那次缠的多,我走进病房一眼就能认出他。 这次从他眼中取出了几粒小弹皮,据医生说因技术力量和设备有限,没能彻底取完。 出院不久他戴着墨镜来到我办公室,激动的告诉我,县民政部门把他安排到县第二水泥厂工作,也和城里退伍兵一样端上了“铁饭碗”。 在水泥厂里,他仍是那股钻劲,工作不分内外,哪位师傅叫,他都是笑着到那里去,电工、焊工、钳工,只要需要他都干。 上班以后比较忙,要经常加班加点,这样他没精力照料他的小店,加上家电修理行业如雨后春笋,活也不像以往那么红火,再加他眼睛这一障碍,只好放弃小店,到社区职业介绍所去找活干。 城市建设的发展,给他带来了春天,工余时间他不是在这个工地忙安装,就是在那个工地忙焊接,他不说谁也看不出也想不到他是个眼睛伤残的荣誉军人,不论在哪个工地,他都是全心投入,一丝不苟。 经过这些年的拼搏,他在县城边又盖起了三间红砖平房,告别了生他养他的黄土地。我们一同入伍的军人,退伍后就数他的变化大,他总爱说: “你们城里兵,退伍国家安排,住房单位分配,工作中有父母罩着,生活上不够父母贴着。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的就是压力。我也想过你们城里兵的这种生活,那只有‘拼’,拼命学新知识来寻找自己的生存空间。”这或许就是城乡差别,城里退伍兵寻找的是“发展空间”,而他寻求的是“生存空间”。 二十年过去了,我们的子女都大了,应该是自我放松的时候,可他由于眼伤再次复发又住进了医院。那块始终没有出来的弹片,磨穿了他眼睛的晶体,他的右眼彻底失明了,他忍痛摘除了晶体,头上又缠起了绷带。他爱人满眼含泪地说给远在广东打工的孩子打个电话,让他回来照料。他却笑着说:“不用不用,这又不是第一次,孩子找份职业不容易,不要告诉他,我这不是有这么多战友吗!” 在病房中他请我帮他联系一下,看有没有适应他干的体力活,因为他的左眼仍有部门视力。我的眼睛湿润了,我为有这样的战友而骄傲,而自豪。 这就是他,一个不向生活低头的他,一个挑战自我的他,一个与生命抗争的他,一个永不放弃的他! 二OO四年八月 于书香阁 ※※※※※※ 希望你快乐的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