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有什麼用處? 這難道不是盡人皆知的嗎?一個人,比方說吧,幼兒園的男孩,或者,小學校的男生,他不知道老婆有什麼用,也就決不會想到要有一個老婆。待到他很愿意有一個老婆的時候,他就已經明白這用處了。 由第一個用處就帶來了第二個用處:生孩子。古人說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在那時,傳宗接代可是一個家族的頭等大事。“斷子絕孫”,是阿Q聽了都不能不害怕的。現在是一對夫婦只生一胎,只有一半左右的家庭生男孩,著眼點已經不是每一個家族的綿延,可是民族的綿延和繁衍還是重要的事情。這生孩子雖說是兩人的事,可是從生到養,總是偏勞老婆的地方居多。 在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里,男人活動的天地可說是整個社會﹔而就多數女人來說,活動的天地主要是在家庭中。因此,家務事,管吃,管穿,管居室……這些又多是偏勞老婆了。小康之家不愁衣食,還好辦。巧婦難為無米炊,窮苦人家的主婦就更不容易做了。難怪有人說“家貧思賢妻”。主持家計,操持家務,這大約可以算得是老婆的又一項用處。我沒有精確的統計數字,借用當年政治運動中的術語,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老婆大約不外上述幾項用處。其誤差率決不會比政治運動中的錯案率更高。 如果老婆只有上述幾項誰都知道的普通用處,那就根本不值得拿來做文章了。老婆當然還有一些特別的用處。 誰要是承蒙月下老人格外關照,給他訂下一位有財有勢的老婆,他的身份就因為這一門親事陡然提高了許多。娶一位富孀就成了財主,娶一位公主就成了駙馬(我知道,對公主不能用“娶”宇,要用“尚”字,這里是從俗,敢請公主恕罪)。一些研究名單學的專家,拿到一張新貴的名單,不但能指出誰是誰的兒子,還能夠指出誰是誰的女婿。假如他沒有娶中這一個老婆,那就不會是誰的女婿,也就未必能上這一張名單了。這難道不是老婆的大用處麼。 這是從積極方面說的,老婆可以使丈夫得到榮譽、地位、財富……從消極方面說,老婆還可以使丈夫避免或減輕災禍。當丈夫遇到天外飛來的橫禍的時候,固然也有大難來時各自飛的老婆,但更多的卻是與遭難的丈夫相依為命,相德以沫,毅然頂住政治的壓力,忍受經濟的困窘,把一個小小的家艱難地維持下來。這樣的老婆我見得多了。為她們,真應該有大手筆寫一部《老婆禮贊》。這《老婆禮贊》其實已經有了,像涅克拉索夫的《俄羅斯女人》,寫那些十二月黨人的老婆們,這些名門望族出身的女人,不辭屈辱和顛沛流離,跟隨被流放的丈夫到風雪彌漫的西伯利亞去。像《天云山傳奇》寫的右派分子的老婆……這樣的老婆真不能不令人肅然起敬。耶穌的母親瑪利亞被稱為聖母,其實論本人的作為和操守,她們是更可以稱為聖婆或者聖妻的。 現在是從談政治的時代轉到了談經濟的時代,老婆的用處也隨之增加了新的內容。據說,權錢可以交易。黃金多少錢一克,權力多少錢一克,當然也有了一個隨著市場情況浮動的比價。自己拋頭露面總覺得不甚便當,托別的中介人又未必放心,這時,老婆就有它特殊的用處了。老婆的妙處就是:她既是自己又不是自己。老婆出面斂錢,并不妨礙自己同時是一個清官。老婆出面,讓她挂一個什麼公司董事長之類的頭銜,誰都知道這位董事長後面是什麼人,有多大的面子。她要幾公頃地皮,要幾十萬外匯,誰還敢不批給她嗎。婚姻法第十三條規定了:夫妻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所得的財產,歸夫妻共同所有嘛,老婆發了財,丈夫不也就發了財嗎?你看,這樣的老婆用處多么大! 萬一,萬一這樣斂錢弄出事來了,怎么辦呢?這時,就更顯出老婆的用處來了。在這一件事情上,老婆在第一線,丈夫在第二線。天塌下來有第一線頂著,吃官司叫她去,該關該殺,都是她的事。就是真正要殺了也不打緊。槍聲一響,同時也就宣告了婚姻關系的終結,從此,她也就不再是自己的老婆了。大丈夫何患無妻,總會有女人愿意同自己一道去進行婚姻登記的。這樣一來,還同時實現了老婆的更新,年輕化,反對了婚姻關系上的終身制,難道不也是一件頗可欣喜的事嗎? 嗚乎,老婆之為用大矣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