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一个生性散漫的男子,居无定所,喜欢在深夜思考到凌晨。光着身子在阳台上抽烟,房间里啤酒瓶,电脑,CD,香烟和书籍凌乱的摆放,一直没有稳定的工作。时而到酒吧买醉到天明。没有家人,没有恋爱,只有那么几个不经常联络的朋友和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女朋友的女子在离我不远的一个城市,她叫薇。
我不相信幸福,生活对我来说已经把幸福的标准摧残得面目全非,我相信宿命,幸福如生命一般空洞和脆弱,幻觉易破碎,美好和痛苦都将逝去┄
我想,我是个淡漠的男子。
2004年的夏天,我在网络上认识梅。
她在另外一座城市移动公司上班,也是一支乐队的主唱。
深夜,我拿喝着咖啡对着电脑屏幕和她无声的交谈着。
我说,你喜欢演唱么。
是的,我现在在听恐怖海峡的电子音乐。她说
我说,恐怖海峡的吉他只有两棵弦,一棵用来弹死亡重金属,一棵用来软化你的意志。
呵呵,是吗?我觉得那棵弦是用来捆住我的灵魂,为此我的心脏被勒出很深印子,她说。
我想至少在音乐上我们能找到一种归宿感的认同感。
突然,她说:浪,有时候我我像朵枯萎的花朵。我和他16岁恋爱,我21岁的时候我们结婚到现在,我26岁,他希望我过相夫教子的生活,可是我必须得唱,在迷离而绚目的舞台上唱。或许我16岁那一年,便缺点此生是个错误。
我说,梅,你的血液里流动着与生俱来的不安,你无法停止。
浪,我和他的婚姻出现了危机,我想离开他,不是我不想爱,而是我爱不了。有些人此生始终不能理解对方的感情,却舍得拿一生来彼此交付,我做不到。
我小的时候,常常一个人沿着锈迹斑斑的铁轨一、一直走,却不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我把路边生长诡异的植物放在宿命的手心,轻轻捏碎~~~
我们只是在深夜的网络上倾诉。在白天,我们又各自继续自己的生活,各不相干。
每天混杂在人群中盲目的走,生活自始自终重复着。
记得她说,浪,这个世界不符合我们的梦想。
我想是的,或许,我们的梦想脱离这个世界。
我继续光着身子在阳台上抽烟,并开始想念她。
终于,我知道自己网恋。
一天晚上,我在网上对她说,梅,我想和你一起走,我等你。
她说,不必如此,浪,有些人,知道分手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爱对方。
梅,我带你走,你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和我一起无休止的走,直到有天我们都累了,我们可以躺下来静静抱着对方笑看死亡如何带我们继续走。
她说,浪,我怕我走不了,很多事情不如我们所愿。
梅。你需要勇气离开,你需要勇气探索。
不,浪,我和他10年了,10年了,他已经把我的勇气耗尽。
梅,我已决定,我想带你走,那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你可以继续你现在的生活。
不,你可以过得更好,我是个残缺的女子。
我说,我亦如此,知道彼此的伤口,就不会触摸,伤口是羞耻的。你让我觉得痛,梅。
突然,停电了,我看不见她的回复。
一个晴朗的周末,我在电话里对她说,梅,我想来你的城市。
她说,你找不到我的。
我说,我亦不需要找到你,我只是找你,结局我们无法预料,看不到未来,所以便盲目的爱。
下午2点,我带了一些现金和笔记本电脑风尘仆仆的出现在她的城市。
完全陌生的街头,素不相识发人群面无表情像鱼一样在大街上游动,石头森林般的钢筋混凝土建筑物压抑的遮住了大部分阳光。我叫了辆的士,对司机说带我到酒吧比较集中的地方。我需要一间不是很吵闹的酒吧,一些缓慢流淌的音乐和一些精致的食物,这些让我有安全感,太安静会让自己沉沦,太热闹会让自己觉得孤独。
几分钟后司机把车停在一个街口,说里面就是你想要的地方。我下车走进去,街道两旁都是些灯光暖味的发廊,浓妆艳抹的女子在门口挑逗的翘着二郎腿。我想司机竟然把我当做嫖客了。
我走出这条街,独自一人在大街上盲目的走着。
毒花花的太阳让汗水淹没我的眼睛,我看不见。
终于,我还是拨通了她的电话。
梅,我现在在你的城市,我迷路了,你能给我介绍一些有酒吧的地方吗?
她说,有一家我喜欢的叫“透明天空”的休闲吧在塔山路,你可以坐出租车去。
几分钟后我找到了那家叫“透明天空”的休闲吧。我没有进去,我选择了了它对面一家叫“8+8”的不大的休闲吧,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我想或许在我的对面的“透明天空”里残留她的身影和记忆,我不想触碰,所以我在这里可以观望。
我要了很多食物,一份西餐,啤酒和咖啡。一天没有进食的我此刻可以用食物来填满自己。周围的情侣向我投来诧异的目光,我想他们是不是在猜测为何一个单身男子独自在酒吧要那么多食物。
不懂得人的始终无法理解,就如我们为何不能理解鱼在阳光充沛的岸上却不能生存一样。
透过玻璃窗,阳光倾泻在对面的大厦上,窗外的人群和车流始而反复穿行在二氧化碳含量过高的街道上,我吃着精致的食物,冷气过大的空调让玻璃窗上凝结一层雾气,我以寂寞而扭曲的姿势在玻璃窗上划着她的名字。那一刻,我的心是温暖透明的,我闻得见她的气息。或许某个如今天一样晴朗的下午,她也会一个人坐在我对面的酒吧靠窗的座位上吃着精致的食物。
摊开手心,满手空洞,雾气被指尖融化成小水滴悄然落下,我听见它被坚硬的地面打碎的声音。
就这样无所事事的在酒吧消耗了一个下午,直到太多无能为力的爱隐藏在角落里变得柔弱。
下午6点多,我发了个短信给她:梅,我要离开了,我在这里能闻得到你的气息。
她回了个电话说,对不起!浪,我见不了你。
我忍着心里的汹涌,轻声说,梅,我理解你。
起身,买单,离开。
我坐车到汽车站。我记不清这一生走过了多少个车站,这一生还要走过多少个车站。
我买的是7点半的车票,车站里人头涌动,人们在吆喝,送别,拥抱,亲吻和哭泣,这是个离别的地方,而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有人归来,亦有人离去。
我在充斥着梅的气味的城市盲目的享用了一餐精致的食物,或许,这样,已经足够。
我坐在车上,路过的汽车玻璃窗倒映出我苍白的脸,然后呼啸着一闪而过。
我想,当下一秒,当她打开门,门外站的又会是谁呢。
汽车启动的一刹那,因为太多堆积的爱在心底开始糜烂,我落下泪来~~~
二
离开梅的城市。生活一如既往的盲目重复着。
也许知道太多的期许得不到实现,便随波逐流。
一日晚上,和几个在酒吧喝酒被几个女子灌得很醉,逃离那些女子的纠缠一个人在深夜的大街上盲目游走,我发了个短信给她:梅,我醉了,我想起你。
她打电话过来,我甚至记不得自己说了些什么,我只记得她哭了,说,浪,我明天就来找你。
我说,梅,你无需这样,你需要冷静。
我会来的,这是我的愿望。
第二天边晚上我打电话我,浪,我来了,我现在在车站。
那我来接你吧!我放下电话,发现自己的声音开始颤抖。
我们去一家我常去的小店吃鱼火锅,如网络和电话里我们交谈着。
吃过东西,我们找了家小酒吧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浪,我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汽车的人群,我不敢相信,现在,我,和你坐在这里喝着啤酒。
梅,可是在我们生命这一刻,它是活生生的存在。
有时候,我怕它是个梦,浪。
梅,若是梦,没有比这个梦更完美的,对于你我来说。
浪,我像个有丈夫有家庭的女人吗?她自嘲的笑着~~~
你像你,是我梦中狂野而破碎的女子。
幸福似幻觉,它易破碎,浪。
为何我们不能生活在幻觉中,梅,我爱你,那是存在,可是我们都无能为力。
走出酒吧,已经是深夜1点。
我送她去酒店。
把她安顿好,我轻轻说,梅,我走了,好好休息。
你要去哪?现在已经没有车回去你住的地方了。
我不知道。
陪我聊聊天好吗?
我说,我爱你我才会离开,若换着是别的女子我就不会走了┄
嘘~~~她捂住我的嘴。
那一刻,我准备开门走出去的手失去力气。
黑暗中,我们听得见血液流动的声音,灵魂仿佛在这一夜随时被终止。
浪,明天会是怎么样?
明天你该回去上班。
还记得“五一”的时候吗?
记得,我们不约而同的去了黔东南,可是我们没有相见。
是的,浪,那时候我们还没见面,我常常想,或许就在那里,我们无数次在大街上擦肩而过。
梅,常常就这样。曾经无数的擦肩而过,或许,明天,我们就在一起。
可是明天的明天呢?
不知道,或许又回到最初,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
似乎只是一个轮回。
是啊!我叹了口气,我们会累的。
我们还剩下多少时间呢。
不多了,我们都会死去。
是的,我们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就开始等待着死亡。
梅,有生之年,我们还能爱几回呢?
浪,有生之年,我们都无能为力。
天色开始微亮,我站在阳台上抽烟,烟雾被风扭曲。
我喝了很多水,然后回到床上,我们背着背昏昏欲睡,不知多了多久了,我们不约而同的翻过身,黑暗中,我感觉到她的呼吸。终于,我们接吻,如膝如绞。我用颤抖的深夜说,梅,我想要你。她点点头,我被她沉沦~~~~
过久封闭而变得干枯的身体在她体内爆发的瞬间,我落下泪来。黑暗中,我听见泪水被地面打碎的声音,我用干枯的指尖抚摸她枯萎却如花的脸,掌纹里满是她的轮廓,我喃喃的说,对不起,梅。
她说,浪,我从来没有背叛过我的丈夫,虽然我不爱他。我怕这一夜过去。
梅,我怕身体的纠缠会让彼此的灵魂越走越远。
浪,或许我们只有这一夜。
这是我们的第一夜。
或许亦是最后一夜。
梅,为什么有些爱一开始就注定要结束。
有些事,我们会过早的看到结局。
梅,我的身体里流动着拟订血液,我怕我会离不开你。
浪,我们一直流离所失。
我不想失去。
我们都改变不了,我们也留不住。浪,我不爱他,可是我离不开他。
梅,我后悔我们为什么爱着对方却不能在一起。
浪,这一夜该停止多好。
原来幸福只是海市蜃楼,轻轻一击,便灰飞烟灭。
我们要的生活只是一种假象,我常常重复一个寂寞的姿势,合上手心再张开,才发现,我们什么都握不住,最后只有手心空洞。
梅,我们在一起好吗?
尽量吧~~~
尽量吧~~~我以它为承诺。
时间始终在走,黑夜过去,我的眼睛开始被阳光灼伤。
她渐渐离开我的身体,浪,我走了,自己保重。
我们没有说再见,因为我怕说了会流泪,我们都不知道彼此会不会再见。
七天以后,她在电话里说,浪,我回到我的生活中,我才发现我们不能在一起,浪,把我忘了吧。
我正在设计一个市场调查问卷,我听不清她的声音。我问,你说什么?
把我忘了吧,我是个让人失望的女子,对于你,对于他都是,我只能选择在他身边想念你,永远的。
那一刻,我的世界往下沉。我轻轻挂了电话。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座城市一直没日没夜的下着雨,我终日无心事事。我坐在公司的办公室的里,看着雨水让玻璃窗变得支离破碎,雨滴流的地方,原来都有轨迹可寻~~~
房间里流淌着她至爱的那首歌: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难以开口道再见,就让一切都走远~~~
我拨她的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停机!我想她大概换号了。
晚上,我下班了,走在空荡的广场上,霓虹灯照着低低的云层在城市的上空呼啸而过,看着偶尔伞下幸福的恋人从我的身边走过,我笑笑。
我回到住处,看着镜子里自己破碎的脸,我发了个短信给她:梅,一直下着雨,我想念你。我知道她收不到。
我开始迷糊的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的体温开始剧烈的升高,我知道自己淋雨感冒发烧了。我张开眼,看着班驳的天花板,突然意识开始模糊起来,我想起来吃药,我动不了,我的心里突然害怕我就这样死去。我想,此刻,她在做什么呢?在黑暗中抽烟?在睡觉?在和他做爱?我又开始恍惚睡去,我仿佛看见她的枯萎如花的脸,我想抓住她的手抚摸我灼伤的肌肤,让她知道我的疼痛,可是突然她的脸一闪而过~~~~
哦,梅,你该回去上班了,那是你城市。我在迷糊中说着。
仿佛是那一夜,她离开我。
三
深夜,电话响起,薇在电话里说,浪,我怀孕有两个月了,我想把她生下来,我觉得是个女孩,我怕自己以后不会再有孩子。
我说,你会爱她吗?
会的,你呢?
薇,我怕我爱不了,你知道的。
我知道的,你不爱我。她说
~~~~~~~
对不起,薇,你想的话就生下来吧。
恩,那下月我们举行一个简单的婚礼吧,免得我的家人和邻居说闲话。
好吧~~~
挂上电话,我才发现我和薇两个月没有在一起了。
她今年大我10岁,在不远的一座城市开一家美容院。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梅,希望这我的决定能把你忘记,若不能的话,对这薇,对孩子都是孽,我没有选择。
因为要交一个策划书,我到了薇的城市。
我们默默底着头吃饭,谁也不说一句话,突然,我发现她的眼泪落在碗里。
我说,你怎么了。
为什么我们的孩子还没生下来就已经决定了她的命运。
薇,对不起。她和我一样没有选择,但是,你有选择的,你可以把她打掉,找一个爱你的能与你白头到老的男子结婚生子~~~~
不,浪,她打断我的话。或许我只要爱她,我们并不相爱。
吃完饭,她说,今晚在这里过夜吧。
不了,今晚上还要去见一个客户呢。
我拿了两千元钱给她。薇,你注意营养,你知道有些东西我给不了。
她接过钱,在泪水的决堤中把钱撕成碎片,一阵风吹来,满屋子乱飞。
薇,别哭了好吗?这样对身体不好。
打开门,我闭上眼睛走了出去。
记得我在我的一篇文字里说过:即使你与我拥抱,嗅吻我肌肤的味道,我依旧只是一个面目和善的情人,因为,我的灵魂和你没有关系。
我独自一人去酒店开了个房间,光着身子在阳台上抽烟,看着纸醉金迷中的人群在彼此清醒而盲目的游动,低低的云层在城市上空呼啸而过,霓虹灯在炫耀着自己的美丽,绽放的瞬间我才发现自己始终孤独。
我拨打梅的电话。
对不起,您你拨打的用户已停机。我知道她不会再用这个号码,似乎这样无望的拨号已成为生活中的一个习惯。
一直到凌晨,我这样机械的语音应答声中沉沉睡去。
直到中午我惺忪醒来,到小摊吃了个炒饭又去车站坐上回程的汽车。车载VCD放着不知名的故事片,我坐在后面始终看不清,不知什么时候我开始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汽车在一个小站加油,夕阳把天空染成血色,看着寂寞得没有尽头的高速公路我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我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哪,好象自己一直停留在行走的状态,却找不到目的,直到自己被时间沉沦。
我开始彻夜的失眠,常常出现幻觉和梦厩。看见一块白色的矩形平面物体在我的面前,我的身体漂浮着,想伸手触摸它,可明明感觉自己离它越来越近,可就是摸不到,恍惚中,梅的面孔在上面一闪而过,于是我的身体开始失重往下沉~~~~
我知道自己的状态开始不适合生存,我找了个心理医生,她是个28岁的女子。
我们第一 次见面是在上岛咖啡吧,我拒绝去她的办公室,之前我把自己的症状大约的说了一遍发了封E-mail给她。
你好,我叫刘浪,你不必告诉我你的全名,一个字,一个字能让代表我对你的称呼就可以,谢谢!
那好吧,就叫我聆。她似乎很无奈的耸耸肩。刘浪,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病人,你必须接受我的治疗。
她有着无可击懈的职业妆,以后很职业的姿势打开病历,手里握着钢笔。
聆。我笑着打断她的话。我们还是以朋友的方式来谈话吧,好吗?
刘浪,这个世界是美好的,你该相信,生活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并且强迫你去适应它,有天你会发现,我们痛并快乐着~~~~
那甜美的声音好象来自我走过大街上飘然而过的电台的声音,并喋喋不休。
透过落地窗我看着喧嚣的大街,始终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两个小时后,我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我若真的没有病那就是她有病,我们的交流有障碍。
我笑着和她握握手。谢谢您,以后有时间我们联络好吗?
我记不得是哪一个夜里,梅打电话给我,我坐在黑暗中抽烟。
你好吗,浪。
一如既往,你呢,梅。
我也如此,本不该打电话你,我怕这样你不会忘记我,可是~~~~
可是你控制不住自己是吗。我说。
是的。
你们做爱了吗?
做了。
你快乐吗?梅。
你觉得呢?
我想你不快乐,只是你离不开。
是的,我现在开了家服装店。我每天从公司下班就去店里,晚上还要去酒吧唱歌。
梅,他听得懂你的歌吗?
浪,我想你会懂。
梅,当我们归属到人群里发现自己始终孤独。
是的,我们无所适从。。
梅,我快结婚了,孩子在她母亲的身体里有两个月了。
是吗,祝福你。
我只是希望婚后的繁琐生活会让我忘记你,我努力忘记,可我又害怕失去记忆。
浪,我们是不是都要变成商业社会和世俗家庭里的动物,那才是他们所说的幸福。
那样幸福的标准会把摧残我们的意志。
浪,我们找不到我自我。
那就自生自灭吧,我们只是在夜里盛开的植物,在黑暗中盛开和枯萎。
你那里下雨了吗,浪。
下了,梅,你在哪里。
我在家里。
梅,我想扑捉你的声音,我以为这样可以触摸你的身体。
我在这里,浪,我感觉自己在你的身边。
梅,可是现在这里很黑,我看不见。
你摸不到吗,浪。
是的,梅,你在哪里。
嘟——嘟——嘟,杂乱的语言中电话突然掉线了。
我开始出现幻觉。
我刻录了一张CD,设计好封面。在一个周末我又去了梅的城市
在“透明天空”休闲吧里,我等着她。
她来了。
浪,你很久没有刮胡子了。
是的,梅,你好吗。
恍惚中,我看见她手腕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让人触目惊心。
梅,你过得不够好是吗?我的手指抚慰着她手腕上的伤痕。
不,我很好,浪。
为什么一直不愿逃离呢。
我已经习惯,浪,你也要学着习惯。
梅~~~~
那一刻,我说不出话来。原来沉寂的心会丧失语言。
四
两个月后我和薇举行了婚礼。
婚礼那天,我没有一个家人也没有一个朋友。晚上待她的亲戚朋友都走了,我也喝得大醉,颠颠撞撞游走在深夜的大街上。我拨通梅的电话。
梅,今天是和我她的婚礼。
恭喜你,浪。
梅,我想念你。
你该归属自己的生活。
不,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是选择一种方式来将你遗忘,或者纪念。
浪~~~~~
我听见她在哭泣。
梅,我爱你,那是我的劫难,我得不到宽恕。
我感觉有冰凉的液体打落在我的手上,我开始醉得不省人事。
凌晨的时候冷得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条不见天的小巷子里。
五
浪,你弹钢琴我唱歌好吗?
好的,蓝,唱哪一首呢?
那首〈恰似你的温柔》。
好的,我们开始吧。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难以开口道再见,就让一切走远~~~~
突然,琴声咯然静止。
浪,你哭了。蓝说。
房间里变得安静,我听得见泪水敲击在琴键上的声音。
浪,我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我唱这首歌你会流泪呢。
蓝,你以后也会的,你和我一样,你和梅一样。
这是十二年以后,我和薇的女儿,我称她蓝,她称我浪。
薇在她一岁的时候和一个50岁的男人在一起了,我便把蓝接过来和我一起住。我和她相依为命,我没有告诉她什么是家庭,我和她完全以成人的方式对话,她虽然年纪尚小却有接近成人的思维方式。
一次,我带蓝去德克士吃东西,看见薇和一群少妇在一家首饰店门口,脖子和耳朵挂满沉甸甸的饰物,浓妆的脸扭曲的笑着和女伴们大声谈论着昨天晚上在麻将桌上的种种是非。
我和蓝租了一套旧公寓住,我在一家娱乐公司做策划,也写点小稿子混点稿费,足够我两换取赖以生存的物质。每天下午我下班就会弹钢琴,蓝唱。夕阳透过落地窗倾泻在黑白相间的地板上,深蓝底色的墙壁上有着我用电脑制作的梅的大幅照片。
蓝常常躺在阴暗的房间里凝视着梅的相片听我弹钢琴,有时候她也弹,蓝从小就有着惊人的音乐天赋。
深夜的时候我对她说了我和梅的故事,只是没有说和薇的故事。说完,我便打开电脑写作,她会静静爬在阳台上吹风。
有时候我会酗酒到天亮,然后会落泪,她也许不能理解我的泪,但她也会抱着我和我一起落泪。
我和蓝,像两条在没有阳光的深海里孤独游动的鱼。
我常常在卫生间对着那快残缺的玻璃审视自己慢慢变得苍老的脸,眼睛空洞得会有泪落下来。
一天,蓝放学回家对我说,浪,告诉我,我的父母是谁,同学说我是野种。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要到了,但我的心还是颤抖了一下。
我说,蓝,你很想知道吗?
是的,我必须知道。
我们在夕阳下坐在阳台上,蓝给我冲了杯咖啡。
我燃了支烟,告诉她了一切。
蓝听完后,脸上泛起让我感觉恐惧的笑。
浪,我想我不能原谅你,可是你又能去原谅谁呢?
一天,我下班后发现蓝不见了,我不知所措。一开始,我因为离开了梅我可以归属人群,但是我错了,我不能失去蓝,就像我不想失去梅一样。
终于,我在我们经常散步的一块郊外旷野的乱坟堆里发现了她。
蓝,你怎么不告诉我就走了,你让我担心知道吗?我说。
你怕失去我吗?
是的,我不能失去你,你亦一样。
不,是你让我失去。蓝尖叫起来。
对不起,蓝,我无能为力。我低下头。
你爱那叫梅的女子是吗?她以成人的目光冷冷刺向我,我感觉浑身颤抖。暮色中,我看见蓝的两手都是血,我问,你怎么了。
她指着不远的一座小土堆说,我把那张《恰似你的温柔》的CD埋在泥土里了。
你不爱它是吗?你不爱的话我们以后都可以不唱。
不,我爱它,但它只是我一个人的,我不想把它留在家里,所以就埋在这里,生长在这里的花朵都会唱这首歌。说完,蓝大声唱起来。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难以开口道再见,就让一切走远~~~~
天色暗了下来,蓝的白褶裙被风掀起来和坟地里盛开的诡异迷离的植物一起狂乱的舞着,浓密的黑发纠缠着她幼小而苍白的脸。
我看着如坟堆一样的满是鲜血的小土堆,那一刻,我突然为她这样的自由和快乐而感到恐惧。
蓝,我们离开这里吧。我拉着她回家。
回到家,蓝用自己手上的鲜血在深蓝的墙上梅的照片上划着一句歌词:某年某月的某一 天,就像一张破碎的脸,难以开口道再见,就让一切走远~~~~
我开始出现幻觉。
我看见蓝的脸变得模糊直至变得梅的脸,我的身体开始失重,想抓却抓不住。
一直在恐慌中过了两月,一天,薇找上门来。
脸上没有化妆,因为长期涂抹化妆品的脸留下很多雀斑,染成金黄色的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
你过得好吗?她说。
相安无事吧,你呢?
他走了,回深圳去了,他在那边一直有妻子的。我和他后来有过一个孩子,他坚决的把孩子打掉了。
哦,是这样。
她看见墙上梅的照片。
浪,当年你离开我就是为了她吗。
是的。
你没有结婚吗?
没有,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结婚了。
哦,她是个很美丽的女人。
是吗?我开始找不到语言。
蓝放学回家打开门看见薇,问道,浪,她是谁?
哦,我的一个朋友。我脸上有些慌张的表情一闪而过,不知蓝是否看见。
蓝便不再出声,一个人冲了杯咖啡在阳台上看书。
薇的脸上出现惊讶的表情。
终于,她说。浪,我想把蓝带走,我现在一无所有,你和她一起过来我那里好吗?
我怕你不适应她,你无法控制她,薇。我说。
我会努力的,浪,你放心。
就这样,薇把蓝从我身边带走。蓝走的时候说,浪,别去找那张CD了。
就这样,我再次失去。
六
蓝走以后,我辞去了公司的工作,只有在夜里写作和酗酒,常常写着写着就落下泪来。
蓝走以后,我还是继续弹着那首歌,只是只有我一个人唱。
终于,我出版了这本书。
一个周末,我去了梅的城市,在“透明天空”里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等她。
她来了。
这是你们的孩子吗?我抚摸着梅带来的一个约7.8岁的小男孩。
是的,浪,你们的孩子呢?
她带走了,是一个月前,梅,我失去了你,最后也失去了她。
梅的脸开始变得苍老却艳丽,尽管手腕上戴了一只偌大的手镯,但我始终看得见那道让我触目惊心的伤痕。
你幸福吗,梅。
我不知道什么叫幸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样在世俗的琐事中把你遗忘,浪。
梅,你现在不唱了吗/
不唱了。
梅,我始终,依然,不能停止爱你。
浪,我们都老了,有时候我会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个夜晚,仿佛一个人在空旷的电影院看着那些破碎的片段。
它失去了声音和色彩,是吗,梅。
是的,像一部老影片,浪,下起雨来了,我该回去了,还得回家做饭等他下班。
好吧,该结束了,梅,希望你幸福。
第二天早上,人们在梅的城市一块郊外旷野的坟堆里发现一具身上没有任何证件的无名男尸,满手是血,警察在他身边不远的小土堆里挖出一张CD和一本作者叫刘浪的新出版的书。
我的灵魂漂浮在低低的云层里,从城市的上空呼啸而过,看着自己苍老扭曲的躯体,我想只有梅知道他是谁。
而这本粘满泥土和鲜血的书,我想,梅会看得懂。
而自己的灵魂一如自己的爱被无尽的放逐~~~~~~~~
(全文完)
※※※※※※
一直认为自己是株迷离而诡异的植物,盛开在黑夜却以疯一般的速度枯萎,一直在随波逐流中企图寻找某种途径归属人群,却发现自己在孤独中死去,那一刻,我微笑着让死亡带我继续漫无目的的走,才知道,我为你而苍老,于是我开始鄙视爱,但却相信爱,终而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