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凝于田

    我是一匹天马，生活在天庭的林间。

    我一睁开眼，就看见了你，枣红的身躯，在我身上反复嗅着。我的母亲，奄奄一息地躺在旁边，虚弱的无法站立，身下是殷红的血。母亲看着偶尔路过的你，眼里满是求助的恳切。你犹疑了片刻，昂起头发出一声嘶鸣，对我的母亲做出最庄严的承诺。母亲注视着你，眼神逐渐暗淡下去。随着几下软弱的抽搐，母亲离我而去。

    你舔噬着我的身体，鼻里呼出的热气包围了我。我慢慢站了起来，依偎在你身旁。其实你也还很年轻，也只是才刚开始独立。我是你生命里遇到的第一个异性，是你在河边草地上捡拾的一个孤儿。你好奇地看我，在我身边欢喜地转来转去，手足无措的模样。我把头贴近你的脖颈，熟悉着你的味道，依赖着你的呵护，把自己交给了你。

    就这样，你引领着我，开始了林间的生活。一年又一年，我慢慢长大，我已经长成了一匹体态优美的白马。我的躯体日趋成熟，圆润的线条、光滑的皮毛，无一不在展示着我女性的阴柔。而你也越发的健硕，奋扬的四蹄常踏着云朵奔跑在天庭，高昂的头颅在风中雕塑着野性的自由。我崇拜的紧紧跟在你的身后，贪婪地呼吸着你浓重的阳刚气息。我们在云端飞奔，尽情挥洒着飞扬的青春。跑累的间隙，你就停下来，侧头等我赶上。我迈着轻快的步履，把头埋在你的身前，期待着你的亲吻，渴望着你的拥抱。你总是轻吻着我，在我耳边低语：等你再长大些，你就是我的新娘。我娇羞地抬起眼，长长的睫毛下忽闪的双瞳把你的诺言印在心底。

    天庭的林间，我们快乐地奔走、漫步、飞跑，自由地呼吸。九重天上的彩虹里，有你我枣红雪白的身影交相辉映。柔软的绿草肆意地伸展着，深红的玫瑰已经含苞待放。我知道，花儿绽放的时候，这里就将是我们最精致的婚床。

    终于等到了玫瑰开放的时刻！我安静地卧在柔软的草甸上，迎接着你的到来。你亲吻着我的身体，热烈的情欲燃烧了我的每一寸肌肤。我们焦渴的目光纠缠在一起，无法分离。

    忽然，你开始变的不安起来，竖起耳朵四处寻找。我疑惑地看你，我闻不到危险的存在。你变的更加烦躁，四蹄交替着举起又落下。而我也终于感觉到了四伏的危机，我站起身，紧贴着你，寻求着你的保护。

    在你尖锐的示警嘶叫声里，我看见了玉帝的儿子：骄蛮的眼神里全是杀气！他想捕获我！你是他最大的障碍！他要杀你！他手下的随从已经把我们团团围住，弓已拉满，箭正追随着你躁动不安的躯体。我们无路可逃，除非纵身跃下山谷。那山谷的深渊之下，就是人间，是贫瘠的土地。

    你停在我的身前，挡住那些利箭，深情地看我。我听见你心底的声音：我们是自由的天马，我们不可以被俘获。我们是自由的精灵，宁死也不要那厩槽的羁绊。你最后一次亲吻了我，然后转身抬起前蹄，再一次张扬着你的野性，你的不屈。箭簇如雨，射进了你矫健的身体。你悲壮的呐喊响彻天庭，回声久久不息。

    那些残忍的猎手距离我越来越近，他们手里的绳索如毒蛇在吐信。我慢慢地退后，退到了深渊的边缘。那玉帝的儿子，眼里充满了兴奋又贪婪的焦灼，阴鹫而疯狂。我再一次看你不肯倒下的伟岸，汩汩涌流的鲜血刺痛了我的心。你的眼神还是那么坚定，执着地对我诉说着对爱的坚韧，对自由的向往。我洁白的脸颊上流下两行血红的泪迹：亲爱的，我必须离开你，不能陪你在天庭。因为我们是自由的天马！

    伴随着凄厉的哀鸣，我用尽全力，跃下山谷。

    当我沉重地落在人间，我没有忘记自己曾是一匹天马，我扭动着身躯，让自己继续以马的形状存在下来。我依然扬起我高傲的头，我依然是奔跑的姿态，我把自己对你的思念固执地深刻在土地。

    每年的大多数时节，农人在我的身上耕耘着，一遍又一遍地犁过我的躯体，在上面插满各种作物。只有在冬末初春的时候，农人才会放水浸泡我焦渴的思念，让我能以一匹天马的模样再现。每到此时，就是我最幸福的时日。清澈的水漫过我的全身，映射着天庭的碧蓝，映射着你自由的灵魂。我们的心融合在一起，在阳光下重温着我们的爱情，在夕阳里回忆起那些耳鬓厮磨的美好时光。

    山风猎猎，水波微漾。黜落凡尘的天马把自己连同爱与自由，凝固成为亘古不变的土地。

备注：云南省南部的哀牢山元阳梯田以其壮观和独特的风景闻名遐迩。海拔2000余米的一座座山峦，被当地人充分利用，自上而下逐级开垦成耕地。每年初春放水浸田的时节，每一座山都吸引着大批来自世界各国的游人和摄影爱好者。他们流连在光影的世界，迷醉在水天辉映的线条，感叹着人与自然的鬼斧神工。此图片是老公今年3月三下元阳，苦守数日所得。他说：那是飞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