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   达

1

站在村庄，你和夕阳燃烧的小路
一样枯燥。童年不在，时光在长
黑色的牛粪爬满昔年伙伴的脸
为一餐晚饭他必须荷锄追赶夕阳

简单的生活，充满复杂的多种可能
最后的农人急急把时间赶回家
一匹在河边青草坪上咀嚼的马
在淡蓝的炊烟中，看到父母

从前你在一滴水中把事物拔高
现在你只有恐惧
一种你不可知的语言破壳而出
       仿佛打开神秘的命运
它特有的细足站在你面前
让你看到原来的虚荣和自大
然后把你归还到来时的流放里……

4

——恋情在一片蓝水中重现   
你看到    她在遥远又真切地破碎
她在心疼与爱怜
她那受伤的羔羊与光洁的瓷器
她在屋檐下原谅与愧疚……
你痛饮时间之伤    但又无法拒绝
就像现在    当她在你的脆弱中又一次来临
你沉溺其中
仿佛全部的幸福全都隐藏在那里……

5

——她在你面前喋喋不休
她伸手问你——拿钱来、拿钱来……
你看到她代表生活    向你发言
然后，她的脸变大、变大
鼻孔变成爬满锈块的黑色下水管道
嘴巴化为弄口    丢满了纸巾、痰液
生活把一对恋人逼成诗歌和粪坑

6

——恍如梦中。
鲜花在你看不到的田埂草丛深处盛开
你无法确定它将要到达谁的手上
可是在你企望的脚跟忧伤开始漫来
一种时间的透明开始漫来
而当你试图从长椅里站起
发绿的百叶窗已滤掉往日的激情

7

黑夜来临
在这个城市轮廓消失的同时
一盏灯边    你开始亮起
“是否想在一片虚幻中展开理想的抵达？”
在一首生病的诗中迈出步子
走进艾略特的忧伤    米沃什的时间
去关照你所经历的一切
而当你打开大师们的诗歌
你听到，一种抵达开始上路……

8

窗外阗寂如水
而你在室内的一片黑暗中
在一片展开的梦幻中    呼呼上升
你剔除掉身上过多的枝叶
而一个人的思想愈趋尖锐就是否愈挺拔？
超越自身的人终将被现实绊倒
除非你用卡夫卡的孤独
为自己筑一个坚固的城堡

9

为自己制定一套法律
谈何容易    特别是在这个夜晚
特别是现在你体内有一片打击乐响起
歌手还没来到他的位置
观众陆续离去
这场演出注定在这个夜晚被取消
但它不会消失
它总是固执地
在你的某次梦中固执地响起……

10

但你无法取消这个夜晚的旅行
为那些在白天走失的人
为路旁总是倾听而无人理睬的石头
为一封永不到达的信件
为银河永无止熄的照耀
为一个女人梦中的呓语
为你对她的欺骗和亲密
为她从此不给你发一封信，但你却
         无法停止对她的思念
为你对她的黄昏中的忏悔
为你内心的某次破碎
为你无尽的绊倒
为冬天的枯树在春天冒出的一缕嫩叶
为你今夜的启程和无法预期的抵达

11

为一首诗中展开的爱情
为一只蜗牛爬行的痛苦的人生
为人与人之间永不停歇的战争
为那永不到达的法律
在今夜
你抵达
你痛苦
你的抵达照亮你的痛苦

2002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