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关你的事

浙江·卢江良

一

戴米是睡到半夜时，骤然醒过来的。

醒来以后的戴米，也搞不清为什么，隐约预感到了一种不祥。

这种不祥的预感，促发戴米开始东思西想，他便想到了白天的那件事。

戴米虽然没了解那事的全过程，但觉察到肯定跟自己有关。特别是此刻，当戴米有了这种预感之后，他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于是，戴米再也无法入睡，睁着眼瞅着满屋黑暗，翻来覆去过滤那事，筛沙似的企图滤出些实质来。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这让戴米觉得无与伦与的折磨外，隐隐感受了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慌。

二

03：25。

戴米按亮床台灯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出这个数字。

戴米试拨了一个电话，意想不到竟然通了。这使戴米有些激动。

“你发神经呀，你！”对方骂。

戴米说，肖冰，我有事跟你说。

“你有什么鸟事，明天不好说呀。”

戴米说：“不说，我睡不着。”

肖冰就不吱声了，显然在洗耳恭听。

肖冰是戴米最好的朋友，两人几乎无话不谈。

等戴米将事情叙述完，肖冰建议他去问问陶红。

戴米想想也是，因为除了经理以外，陶红是那事的惟一知情者。

三

今天是周六，单位实行双休，陶红睡得特别迟。

差不多是中午了，陶红醒来打开手机，有一个短讯滚出来：今天中午有空吗？想请你吃韩国烧烤。

陶红鼻孔里哼了一下，正准备删除那个短讯。可她意外地发现，短讯不是泡泡发的。

泡泡是陶红刚见过的网友，长相是贼难看，是当下所谓的“青蛙”。从见面到现在还不到三天时间，这只“青蛙”差不多打过20次电话，发过100个短讯。陶红一概置之不理，她不想鲜花插在牛粪上。

陶红查了查好友通讯本，发觉发短讯的人竟是戴米。这让陶红惊喜不已，她擅抖着手指，赶快回复过去：好的。

陶红喜欢戴米很久了，也表示过几次，但戴米总是无动于衷。

四

戴米问起那事的时候，陶红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只是想，戴米跟泡泡真不一样。戴米向自己献殷勤，都是这样转变抹角。

戴米见陶红没有回答，心头的担忧深了一层。他暗忖陶红回避话题，肯定是不便于告诉，那更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后来，戴米就不好再探问，只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陶红自然不知戴米的心思，她只是等着戴米的表示，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但戴米在那方面始终保持缄默，这使陶红看不懂戴米约会的用意。

吃完韩国烧烤，戴米和陶红各奔东西，戴米怀着满腹忧虑，陶红带着一脸迷茫。

五

戴米的担忧是有原因的。

眼前戴米所在的单位正准备裁员。戴米在那里工作七年了，一毕业进去到现在，且一直干着单一的活，几无技术性可言。在这期间，戴米的生活很平稳，但带来的隐患是，不知不觉丧失了竞争力。

对于这个问题，戴米起初没意识到。等风闻单位计划裁员，他惟恐厄运降临到自己头上，预先去试聘了几家单位，均以失败告终之后，他才逐渐认识到。这使他感到了由衷的紧张。

而现在，出了那事之后，戴米越发忐忑不安起来。他想万一……，他不敢再想象下去。

六

    戴米打电话告诉肖冰，约见陶红的全过程。

肖冰问：“陶红没说？”

“没说。” 戴米说。

肖冰就束手无策了。

戴米忧心忡忡地说：“我担会单位会不会……”

肖冰不以为然地说：“你也别太在乎，大不了换一家单位嘛。”

戴米说：“现在就业形势很紧张，想找一家好的单位谈何容易？”

肖冰说：“但你这样担心也不是办法，总不能说这里不干了，就不生活下去了？”

戴米叹了口气，顾虑重重地说：“要是以往不干就不干，可现在不同了，到时我跟菲菲怎么办？”

肖冰一下子无言以答。良久，宽慰戴米说：“陶红没说跟你有关，现在还不能说明问题呀。”

戴米想想也是，准备再找机会询问陶红。

七

当天晚上，戴米约菲菲见面。

菲菲是戴米有生以来，喜欢上的第一位女孩。目前，他俩正处于恋爱阶段。

菲菲一见到戴米，就谈论刚出席的婚礼的见闻。她说：“我小姐妹他们的婚房真大，有200多平米呀。”

戴米通过亮起的街灯，发现她脸上流露着羡慕之色，心不由地沉了沉，他嚅讷道：“我可买不起那么大的房子。”

菲菲说：“买不起200平米的，100平米的总该有吧？”

戴米丧气地说：“100平米也不一定能买得起。”

“你不是说过，你们员工买房，单位补贴10万元呀。”菲菲顿时站住了，盯视着戴米，那样子像在瞧一个骗子。

戴米连忙解释说：“万一我不在现在的单位干了呢？”

“那是你的事。”菲菲冷冷地说，“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愿过苦日子的女孩子，没房子的日子，我是不过的。”

戴米的心陡然就冷了半截。

八

戴米上班的时候，有些战战兢兢。每次经理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他的身子就由衷地发抖。他害怕经理突然叫自己过去，然后向他宣布：你被解雇了！

陶红自跟戴米约会以后，对戴米格外关注起来。虽然戴米没表示过什么，但在陶红的意识里，戴米已是她男友了。

所以，戴米的紧张，自然逃不过陶红的眼睛。她趁同事不注意的时候，朝戴米轻轻地走过去。

戴米沉浸在自己制造的恐慌中，一抬头看见陶红走到了身边，吓得猛地跳了起来，他想经理叫陶红喊自己来了。

陶红见状，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戴米知道陶红不是经理派来的，悬着的心一点点放下来，他一迭声地说“没什么，没什么。”

九

戴米为了将事情搞清楚，再一次约了陶红见面。这次，他们安排在茶室见面。

陶红坐在戴米对面，看着戴米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在暗暗发笑。她想，戴米这家伙真逗。

陶红这样想是有道理的。自戴米第一次迄今，才短短的一周里，戴米已约见过自己四次了。但每次，戴米总扯那件跟他无关的事。有几次，陶红真想对戴米说，你要是喜欢就明说呗，扯那件文不对题的事干嘛。

但陶红终究没有说。陶红想，每个人的恋爱方式不同，也许戴米喜欢那种方式。于是，每次戴米提起那事时，陶红就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他。她思忖，戴米这个笨蛋到底要扯多少次，才会明白无误地向自己表示爱意。

十

戴米得不到准确的消息，那份潜在的威胁，就一直深埋在他的心头。而让戴米尤其担忧的是，那个裁员的传闻，在这周的第一天，正式变成了通知。只是具体的名额尚未确定，据说要到下下周才予以核实。

戴米更是成了热窝里的蚂蚁。

这天，由于过份紧张，戴米终于搞错了一个数字，幸亏陶红及时发现，才没有给公司造成损失，但给经理留下了不佳的印象。

吃一堑，长一智。戴米事后告诫自己：要镇定，一定要镇定！否则自己真的完了。

可意与愿违，过了不到二天，戴米又做错了一件事，这让经理很不高兴，当面训了他几句。

但让戴米深感欣慰的是，经理没有当场解雇自己。

这次风波之后，戴米用烟在手腕上烫了个疤，要自己牢记以后做事要谨慎。

十一

在戴米极度紧张的时候，菲菲那边也添乱来了。这次见面，菲菲突然告诉他，她大姨给她介绍了一个男友。

“你大姨给你介绍了男友？”戴米反问。

“是呀。”菲菲说，“我大姨说，他家条件挺好的。”

戴米忙问：“你答应了？”

菲菲说：“没。”

戴米松了口气。

这时，菲菲又说：“我妈说，如果你下半年还没买房，她就反对我们来往了。”

“下半年？”戴米吃惊地说，“现在都已经是五月份了，下半年才几天时间呀？”

菲菲说：“买一套房难道要买一年，几天时间还不够？”

戴米愁苦着脸，说：“可我手头哪有那么多钱呀。”

“这我不管。”菲菲说，“我反正听我妈的。”

十二

戴米第六次约见陶红的时候，陶红才知道戴米没有喜欢自己。那次也真是凑巧，戴米又扯那事的时候，手机突然间响了起来。戴米就停下话题接电话。

等戴米接完电话，陶红顺口问了句：“谁打来的？”

戴米直言不讳地答：“我女友。”

陶红就像被打了一枪似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戴米没有注意到陶红的变化，拾起话题继续扯那件事，企图探出一些可靠的消息来。

这次，陶红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了，她本想直截了当地告诉戴米，那件事跟他无关，省得他以后再打扰自己。可她又不甘心这样，她觉得戴米蒙骗了自己，于是有些恶毒地说：“那次说的就是你！”

戴米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那他有没有……”

“我有点事去。”陶红打断了他的话，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说：“先走了。”

十三

戴米见到肖冰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肖冰，我完了。”

肖冰问：“你被解雇了？”

“还没有。”戴米说，继而赶忙添了一句，“但很快了。”

肖冰问，为什么。

戴米讲述了这些日的遭遇。

肖冰噤声不语了。他知道现在所有的劝说，都无法抚慰戴米的心。同时，从戴米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处境。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靠着人行道的栅栏，相互偎依着站着，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那一刻，他们意识到，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自己原来是那么孤立无依。

十四

离裁员的日子越来越近，手腕上特意烫下的伤疤，对于极度恐慌的戴米来说，已经起不到顶点的作用。

戴米还是不断地犯错，几乎到了每天一二次的地步。

经理终于忍无可忍了，叫秘书陶红叫来了戴米。

戴米脑袋贴着胸脯，站在经理面前的时候，气都不敢大口喘，身子一个劲地打抖。

经理说：“你是公司的老员工了。”

戴米频频点头。

“这次裁员的名额里，本来是没有你的。”经理继续说。

戴米的头就抬起来了，直视着前方的经理，感到有些意外，有些惊诧。他多希望经理就说到这里为止呀。

但是没有，经理接着往下说：“可最近你很反常，频繁地犯错，给公司造成了一定的损失，公司决定解雇你。”

戴米的脑袋就轰地爆炸了。

后来，戴米都记不清是怎么走出经理室的。

十五

戴米是被解雇的当晚，打电话告诉菲菲的。菲菲在电话那头没说什么，但戴米还是想见了她那张冷冷的脸。

临通话结束的当儿，戴米还是鼓起勇气提出见面，可菲菲二话不说回绝了，她说：“我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

戴米知道菲菲的是借口，但他没有再坚持。

合上手机的时候，戴米苦笑了一下，他想也许一切都结束了。

这以后的一周里，戴米又联系了菲菲几次，菲菲都以不同的借口推却了。

最后一次，戴米问得很干脆：“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交往了？”

菲菲答得也很爽快：“可以这么说。”

戴米就无奈了笑了笑。

菲菲歉意地说：“对不起，我是喜欢过你的，但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愿过苦日子的人。”

这以后，戴米就不再打电话给菲菲。

十六

戴米还是留在这座城市里，他又像七年前一样四处找工。可是，戴米找了整整三个月，没有一家单位愿意招聘他。

父亲得知了戴米的处境，打电话给戴米，说小伯当经理的镇办厂，需要招收一名大学生。他说，他已经向小伯打过了招呼。

戴米厌倦了东奔西跑的生活，最后采纳了父亲的建议。

离开这座城市的前夕，戴米在街上碰见了陶红。戴米告诉陶红，他将离开这里。最后，他们又将话题扯到了那事上。戴米问：“那次经理是不是针对我？”

陶红回忆了一会，说：“没有。”

戴米笑着说：“现在我都走了，你没必要再隐瞒了吧。”

“没骗你，真的没有。”陶红发誓说，“那次的事，跟你没一点关系。”

戴米伤感地望着眼前的这座城市，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茫然，他想如果不是那个预感，现在的情况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