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官争位

                   独立寒秋

    据说女娲炼五彩石补天以后，见天地间空蒙混沌，了无生气，便把补天剩下的边角石料捣成粉末，注水搓揉成团，分别捏出了人、兽、鸟、虫、鱼和树、木、花、草、藤，并按个人喜好放置于天地水土，于是，这大千世界从此变得生机盎然。
    然而，由于女娲急于赶赴王母娘娘的蟠桃宴，捏人的时候马而虎之，丢三拉四，不求善终，未及将捏好的耳朵、鼻子、眼睛、眉毛、嘴巴按事先的设计安装在人头上，就匆忙洗手更衣，涂脂抹粉，一路花枝招展地饮酒去了。由是，人类发展的历史上，一场五官争位的闹剧拉开了帷幕。
    却说女娲拍屁股遁迹凡尘之后，有了生命的泥人忽然发觉自己是个残疾，又聋又哑，黑白不辨，香臭难嗅，急得双手满世界乱摸。所幸五官离身体不远，一摸就着，摸得一件就往头上放一件，摸得两件便往头上放一双。由于不知道女娲那统筹规划，加之双手又缺乏美学常识，结果把五官的位置放得很不像样：鼻子倒着粘在下巴上，嘴巴歪着贴在脑门上，两只眼睛一只竖在左边额头，一只横在右边腮下，两只耳朵和一对眉毛则乱七八糟挤在一堆，活像干薯片上爬着的两只毛毛虫。
    难看是难看了点，倘若五官就这样安份守己扎根原地而不自由搬迁倒也相安无事。问题就出在事先没有定位，而各自又利己自私，全无半点谦让精神。太阳一出，大家都争着往额头上去，因为高处向阳，暖和；而天气稍有变化，大家又争着往下巴底下钻，生怕感冒伤风。这样不停地搬来搬去，人便有了千百副面孔，以致领导认不出下属，群众认不出干部，小偷认不出警察，警察认不出小偷。更有甚者，儿女不儿女，父母不父母，长幼混同，祖孙颠倒，夫妻之间都常常搞错。累，没办法。尽管尝尽了苦头，但谁都不愿认输。占着好位置的，得想法子巩固，头可断，血可流。对现状不满的，只得挖空心思拉帮结伙、挑拨是非、造谣中伤；实在不行，编几条桃色新闻，或舍弃娇妻，使出个美人计也在所不辞，总之一定要把占领者拉下马，把好位置抢到手。于是大吵三六九，小闹天天有。
    一天，嘴巴与耳朵因纳凉争风发生了武斗。耳朵仗着人多势众，一边一个抠着嘴巴的两个角使劲往两边扯，把个圆圆的嘴巴生生扯成了扁扁的两片腌肉。嘴巴却不示弱，回头一口，把两只耳朵咬成了弯腰弓背的两片凹凸。还有一回，那是一个飘雪的隆冬，鼻子在下巴底下先占了个避风的位置，耳朵却想往里挤，鼻子死活不让，气得耳朵轮起两耳直往鼻子孔里灌冷风，害鼻子从此落下个慢性病：一遇风寒就清鼻涕长流。
    话说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敌对久了，五官自己也感觉没意思。头顶一个天，脚踏一方土，同观造食，成天这样争争吵吵打打闹闹，既伤身体又伤感情，到头来非但捞不着什么好处，反倒五败俱伤，何苦。因而萌动了修好的念头，决定划疆而治。
    给五官作调解的是屁股。何故屁股要把这棘手之事揽在身上呢？因为屁股吃尽了五官的苦头。你想啊，不论谁惹的祸，挨打的都是屁股。当屁股得知五官有停战求和的愿望时，就立刻把它们请来。屁股说：“远亲不如近临，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天天争斗呢？俗话说，鸳鸯有个滩头，野鸡有个山头，依我之见，大家都应该有各自的地头，位置定下来，既能避免争吵打闹，影响安定团结，省得一天搬来搬去的劳民伤财，又能使大家安心工作——安居才能乐业嘛。更为重要的是，人的面孔就不会变来变去的了，谁谁谁大家一看就知道。做了好事别人无法冒功请赏，干了坏事天王老子都赖不掉。这必将对家庭，对社会，对全人类产生重大而深远的影响。”
    屁股说得天花乱坠，眉毛不耐烦了。眉毛把两撇黑毛往上一耸，说：“屁股，少拿大道理唬人，说了半天，还不如放屁。你想过没有，我们大家都想有一个固定的位置，可脑袋就这么大，还得划出一块绿化区去，剩下那点地方如何够用？”
    屁股说：“眉毛说的是，光一张脸确是太窄，我屁股倒是又宽又大又厚实，如果愿意，我屁股竭诚欢迎大家前来安家落户！”
    屁股话音未落，大家纷纷叫嚷：“你那里污染严重，暗无天日，还不把人憋死？我们情愿挤点，也不去你那里逐臭！”
    屁股无奈地叹口气，说：“既然都不愿迁出脸面，那就按各自的贡献大小划分地盘。”
    大家一致同意屁股建议，均认为自己贡献最大，理应占据最佳位置，都投了赞成票。
    但是到了具体论功的时候，又出现了僵局。各自除了举手赞成自己，对他人都投了反对票。
    屁股感觉事情有些难办，正想打退堂鼓，嘴巴怒气冲冲吼叫开来：“要说贡献，谁能与嘴巴相比？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就发慌，没有我嘴巴一日三餐为你们细嚼慢咽，你们早就见阎王了。就拿屁股来说吧，我如罢工，你恐怕就成了摆设了！”
    屁股有些恼火：“你们的事，为何就扯上我呢？既然扯上了，我可不能保持沉默。我屁股一旦停产，哼哼，嘴巴，胀死你狗日的！”
    众皆叫好。
    嘴巴讨了个没趣，分辩道：“再说，除了吃饭，我嘴巴还主持了大家的社交宣传工作，你们那感觉、想法、要求，哪一样不是交给我嘴巴去办？就说谈情说爱吧，不是我嘴巴甜言蜜语，俩人能坐一块吗？没我嘴巴的亲吻，那爱情能升华吗？所以，我的贡献最大，理应安排最中间的位置。”说完，把牙齿示威般地磨得咯咯直响。
    五官中，最难缠的就是嘴巴，因为那两片腌肉什么丑话、脏话、假话、空话和不负责任的话都讲得出来，黑的能说成白的，好的能说成坏的，无鬼也能说出神来，再加上那说不过就咬的烂德性，真让人畏怯三分。大家听了嘴巴的表白都不敢吱声，结果嘴巴就在额头正中最显著的位置安顿下来。
    鼻子却不服气，心想：哼，你嘴巴有什么了不起？三天不吃饭人不见得会饿死，我鼻子只要一刻不出气，你就得翘辫子！再说，你嘴巴哪回吃饭不是我鼻子给你探路？什么香，什么臭，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我鼻子给你嗅得一清二楚，现在你倒好，不领情倒罢了，还爬倒我头上插鸡毛来了！好，走着瞧！
    第二天嘴巴吃饭的时候，鼻子坚决不合作，结果吃进嘴里的东西又酸又臭。嘴巴请眼睛帮忙给看一下吃的什么，眼睛冷冷瞟一言，大惊：“一包臭狗屎啊！”
    嘴巴这才知道，离了鼻子，自己简直无法工作。只好拉住鼻子说：“鼻哥，你怎么跟小弟当真呢？小弟本事再大，也大不过鼻哥您哪！来来来，你坐到我上面去。”说罢把鼻子扶上了额头，自己则下降一格，贴在了脸面的正中间。
    鼻子坐上了第一把交椅后骄傲得不行，经常把鼻尖翘得上了天，对人一副不张不睬的样子。有时别人找他商量个工作，他就哼哼的很不耐烦。眼睛左看右看不顺眼，便恨恨地说：“你鼻子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会闻个香臭吗！这世上万物你见识过多少？不叫你吃点苦头，你不知道我眼睛的厉害！”
    翌日出门，眼睛罢了工。鼻子先是碰倒了树上，接着又撞到了墙上，最后又摔倒在地上。鼻子痛得大喊大叫：“眼睛，眼睛，你为何不给我看路啊？”
    这时候眼睛正躲在后颈窝里，上眼皮搂着下眼皮养神呢，听见喊叫佯张不睬地说：“路我天天都在看，看累了，休公休假了。”
    鼻子叫道：“你不能休假！再这么下去，我这鼻梁骨就断成几截了啊！”
    眼睛把眼珠往上一翻，说：“你的鼻梁骨与我眼睛何干啊！”
    鼻子猛然醒悟，眼睛那是在故意刁难呢。没办法，离了眼睛，自己将惨不忍睹啊。只好低三下四地对眼睛说：“我知道你的本事比我大，本来就不想坐这头把交椅，是嘴巴硬把我扶上去的，现在还是你坐着比较合适。”说完就把眼睛拉上了额头，自己往下挪了挪。
    眼睛把额头附近的地形考察了一番，认为正中间风沙太大，对健康不利，就在额头两边找了两个低洼处所安顿下来。
    眼睛搬进新居后，风吹不着，太阳晒不着，而且比过去看得宽，望得远，心里很是满意。美中不足的是，每逢下雨，或是夏天额头出汗，那雨水和汗水总是顺着额头往眼窝里流，腌得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像两只熟透了的桃子，疼痛难忍。只好带上礼物去向眉毛求助。
    眼睛说：“眉毛老弟，生理学家说，你眉毛根本就算不上个‘官’，连当兵都不够格。但是美容家又把你塞进了五官之列，说什么‘五官端正’，也包括你这眉毛在内。所以现在社会上对你争议很大。我基本上同意美容家的意见，不过你自己也要有所表现，不要成天游手好闲。比方说，这头上的汗水雨水就经常往我眼睛里灌，你是不是可以帮我想个办法？”
    眉毛急忙答应说：“可以可以！大事我干不了，凭我这两撮黑毛，给你搭个偏厦还是绰绰有余底！”就这样，眉毛便在眼睛上面安了家。
    眉毛、眼睛、嘴巴、鼻子都安排了自己的领地，脸的正面就基本罢满了。耳朵虽然也想爬到眉毛上面去，但眉毛紧挨着眼睛，眼睛紧挨着鼻子，鼻子紧挨着嘴巴，摩肩接踵，耳朵这一上去势必将嘴巴挤到下巴底下去，料那嘴巴就不会答应。耳朵回忆起以往被咬的痛楚，至今心有余悸，哪里还敢冒犯？惹他不起呢！只好忍气吞声在脸的两侧鬓角后面找了个离嘴巴较远的藏身之地将息。
    五官的位置已定，并经过一段时间试行，大家对新居都很满意。于是正式文件下达，规定以后不再做任何变动。如有擅自挪动者，强行切除，杀无赦！
    于是，人类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