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阿静认识时刚上初一,只是知道名字。高一时我们同时进了重点班,她的数学成绩拨尖,这是当时她给我留下的唯一印象,要知道,高中以后,理科成绩还能领先男生的女生已经不多了。
高二文理分科时,报名“下”文科班的同学一共七个,我和阿静都在其中。当时文科班在重点班的楼下,班主任又是极力劝说大家念理科的,这个“下”字就有了别样的意义。
下楼之后的七个人,忽然间有了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鸣,一时间成了个相互取暖的集体,比起在重点班时来说,关系真是变得异乎寻常地亲密起来。我和阿静的友谊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那时候阿静还没有发胖,秀秀气气的,个子也小巧,只是脾气够大,在校外小店里打饭,人家菜里放进了她交待说不要的味精,她一吃不对,丢下筷子就走人,那气势,够可以。
阿静大我一岁,对我就总象个大姐姐对小妹妹。阿静那阵子特爱帮我伺弄头发,我说你是不是将来要当美发师,她说那才好。她家住在郊区,房子特大,同学们都喜欢一帮一帮地去她家玩,吃吃闹闹,自由无比。
进高三时,我和阿静已是无话不说的密友,她是数学课代表,我是历史课代表,午餐后两人最爱干的事却是站到课桌上在墙上的世界地图里找最不起眼最难念清的地名去考对方。过了不久,后桌的小危和阿琪也加入了我们的游戏,考地名成为我们四人的拿手好戏。
高三那年冬天,小危爱上了阿静,阿静却不愿接招,两人一出状况,小危就会在回家的路上对我大倒苦水。其实我明白阿静的心思,可看着小危苦恼,看着阿静任性,我却无计可施。
春天来的时候,我和阿琪的关系陷入突如其来的尴尬,朦胧无望的情感谁也不敢去碰。高考在际,我们的四人集团土崩瓦解,友情范围却得到大面积延伸,死党发展至十人左右,疯狂于试题考卷和春夏之交的学运之外。
毕业时我回父母身边去高考,走之前跟死党们说了,不要上车站送行,分别不是件好玩的事。阿静倒是先行消失了,只托人送我一套白瓷小仙女,各抱一件西洋乐器,小翅膀带着金边。
后来阿静来信,说我走了才三天,铁路就叫学潮冲断了。那个夏季,复习参考之余,阿静的来信是我了解外界的最好途径,从她的信里读着同学们的争论,分派,老师们的态度,仿佛高考倒是第二位的事情了。
那个夏天过去的时候,阿静上了电大,我去银行培训上岗,当了临时出纳。阿静还是给我写信,字体依然遒劲,颇似男儿笔迹。
过了一年,阿静说暑假要来我家玩,我去接站时,发现她不是一个人,刘伟陪着她。
我是第一次见刘伟,只知道他住在阿静家不远,各家的大人是互相认识的。刘伟很帅,只是个子不高。那时两人的感情刚刚开始升温,这次远行,无疑加快了升温的速度。阿静曾悄悄告诉我,他们接吻了。
再次见到阿静是秋天我重新上学后的事。阿静和刘伟分手了,听说是刘伟家里不同意,理由是二人性格都太强。
阿静电大的课程安排不紧张,她开始边上课边打工,尽管这份工跟她的美发大业毫不相干,尽管她家从不缺钱。虽说阿静喜欢伺弄头发,自己的头发却从来没有留长过,总是短发,到后来甚至越剪越短,这是后话。
我的学校离市区很远,周末回市里时,总要进她打工的音像店看看,她总是在分手的时候问我“有坐车的钱吗?”,或是干脆塞几块钱给我:“坐中巴,别挤公车了。”有时我去找她时她要是在上课,我就在她的教室外大声喊我自己的名字,不一会儿,阿静就会从教室里溜出来。
阿静到学校来看我是端午的时候,她不光给我送了粽子过来,还领着她的新任男友大龙一起。大龙很高,阿静站他旁边就象是挂在一棵大树旁。
阿静其实有麻烦,原因是阿静的妹妹也喜欢大龙。得知真相后我惊讶不已,大呼这不是写琼瑶小说吗,她说不管了,“大龙喜欢的是我”。
我看不出大龙有什么好,除了高大。他很少说话。我也看不出阿静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就变得那样拖泥带水。之后数年里,他们吵过无数次嘴,每次吵到要分手,打电话叫我过去陪她睡办公室,每次又和好如初。那时候阿静已经毕业进了一家星级酒店财务室做会计。大龙在她的帮助下开着一家摩托车修理行。
工作两年后,我成了家,和阿静的城市相隔一小时车程。听朋友们讲起阿静,还是跟大龙没完没了。一天夜里,阿静打电话过来,又是睡办公室了,她说这次一定要分手。我在电话里大声骂她,怎么能这样不爱惜自己,怎么能一次又一次地去医院做人流。我知道电话那头的阿静哭了,可我还在说,分,一定要分,哪有这样的。骂完,我低下声来问她:“这次真是想好了?真的不再拖泥带水了?”她说是。晕,天下哪有我这样劝分不劝和的。
可是阿静还是嫁给了大龙。我们一帮子同学去喝阿静的喜酒,拉着穿了婚纱的她匆匆合张影,就再没有机会说话。喜宴摆在大龙家门前的场院里,吃饭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很大的雨,临时搭起的篷子四处漏雨,一时间宾主都狼狈不已。
大龙家条件不好,阿静还是住了过去,买了辆摩托车,自己单位家里地两头跑。之前阿静查出有甲亢,服激素服得整个人都肿了,最后还是在脖子上动了手术,那条疤就象条项链一样。婚宴那天的合影上,妆画得太浓的阿静比中学时候胖了一倍。
也许是性格使然,也许还有甲亢使然,阿静躁躁的脾气跟公婆小姑都合不了堆,关系变得貌合神离。
阿静怀上小龙龙的时候,整个人胖成了一个球,我们笑她走路象是球在滚。我去看她,她挺着个大肚子请我在外边吃饭,点菜张罗,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
小龙龙出生后,一直是奶奶带着,阿静上班远,事也多,只是回家后领着孩子睡睡。仍然免不了为了琐事跟婆婆小姑闹闹意见,我们就劝她,息息脾气,不要那么犟。大龙在外边给人开车,据说并不太拿钱回家的。
小龙龙快两岁时,阿静跟大龙离了婚。大龙在外边有了人。这回阿静没怎么拖泥带水,决心下得很快,只是在孩子的事上显得有些犹豫,电话里我说,不管你要把孩子算在谁名下,一定要自己带着。
离婚之前,阿静正在和妹妹合盖自家的新房,上下四层,一楼是店面。离了之后,阿静独自完成了房屋的最后装修,带着儿子住了进去。大龙从来没有付过一分钱儿子的生活费,尽管离婚时说好他每月应付三百元。
小龙龙两岁多时摔断了腿,住进医院一个多月,大龙和阿静一同守在医院一个多月,到小龙龙出院时,阿静还是给了一片新房的钥匙给大龙,阿静跟我说,总归他还是儿子他爸。我说我理解,可你要多留个心眼了,不要再那么傻,她说知道。
不久后大龙开口向阿静借钱,阿静这回没有刀子嘴,也没有豆腐心,只是收回了新房的钥匙。
许久没了联络再接到阿静的电话时,她叫我过去给她参谋参谋,说是交了新男友。
那天进门时就看到客厅大沙发上坐着个面相蛮清秀的男子,腼腆地朝我笑笑。我惊讶于他的年轻,私下问阿静,他多大呀,阿静幸福地笑着,“比我大一岁”,我们几个死党哇呀哇呀叫着:“阿静你可得好好打扮打扮了,减肥!留长发!把嘴放温柔一点,女人味一点,听好没?”阿静只是笑,手里也不停下织着的毛活,任那腼腆男子在厨房忙碌着。疯过一阵我们发现阿静手里织着的小毛衣是粉色的,小龙龙一男孩子也不会穿这颜色呀,审!原来是给小肖(那腼腆男子)女儿织的。我们又开始哇呀大叫,什么参谋参谋呀,你们这是先斩后奏了呀,阿静笑得倒更幸福了,说是总算享受到别人照顾自己的滋味了,小肖很体帖如何如何的。
好景却不长,小肖把与前妻生的女儿从乡下接过来住之后,矛盾越来越多,形势也越发清晰起来。毕竟阿静已不漂亮,生完孩子后身材也很难恢复了,阿静最大的优势是那幢房子和她做会计每月不菲的收入。
把小肖请出家门后的阿静还是留着短发,不断地考着这个证那个证,忙碌地和那些数字打着交道。阿静的妈妈不止一次地对我们这些死党说,阿静当年要是跟了大哥型的小危,哪会遭这些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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