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骨头的抚摸

■隐石

一

　　我至今依然记得，小时候那个贫穷年代里的荣耀和自豪，是一台半导体收录机给的。
　　那时候太穷了。还在靠燃煤油照明的村庄里，有哪怕像一台可以唱出歌声的录音机，都是一件可以羡煞很多人的事。正因为有了这等境遇，一台银色的书包大小的收录机被我二哥拎在手中穿过村庄，二哥的表情简直可以用衣锦还乡来形容：头高高地昂着，一脸的幸福，还带点倨傲，腿有点发抖，但努力地控制着。那样子好似拎了个金人，又似高考中了状元，整个地陶醉在一片呼呼升腾的幸福感里。而那些二哥平时玩得要好的朋友在巷子里老远过来招呼二哥时，二哥的头依然昂望前方，是朋友连喊几声并在最后几声里提高了音量，二哥才降落到石头横竖铺着的路面，停止了骄傲的自满，看到他们望向自已的脸。二哥听了朋友的一片恭维后大声地邀约他们去家里玩。时至今日，我依然感到奇怪，一台收录机就可以轻易地抹去徒步一天往返80里路程的疲劳，让一个人对幸福的要求如此简单和易于满足。且二哥的耳朵“质量”简直出奇地好，三对新电池发送的大音量歌曲声在他的耳畔轰鸣，不但没有影响他的听力，反而让他酒醉一样脸泛红光大步流星。
　　自从我家用二头架子猪换来那一台收录机后，我懵懂的少年时光就充满了阳光。那台银色的收录机在堂屋的方桌上，放送出金质的声音。高胜美缠绵的声音在空气中舒展、缠绕，把一个少年的梦牵出，伸得很远，让那些单调而贫困的日子变得微不足道。

二

　　我们这一代人是被齐秦、潘美辰、童安格、张雨生、叶倩文等人的歌声喂大的，他们的歌曲名没有我们不能背诵的，他们的歌曲没有我们闭着眼不能哼唱的。在祖国万象复苏的八十年代，他们的激情演绎、独特的气质，伴随了我们生理和心理的成长。
　　但他们在我们的音乐人生中只是一个开始，犹如我们真正意义上的人生是在青年开始的一样。少年是懵懂的，还意识不到人生的艰辛。
　　参加工作之后，我开始接受和选择钢琴、吉它、古筝、小号、提琴、长笛、排箫等乐器演绎的曲子，熟悉了各器乐的特点及代表曲目，并重点了解了欧美歌曲。家中所藏除了大量的器乐CD，还有大量的欧美乐坛名将CD专辑，包括恩雅、西尼达·奥康娜、迈克尔·波顿、玛丽娅·凯莉、席琳·狄翁、惠尼特·休斯顿等。他们在生活中给予了我太多，擦去泪水或者伴酒，给我宁静抹去浮躁，给我安慰抑住悲伤，让我用一根食指和拇指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呼吸，而把握住了自已的呼吸，也就把握了世界。
　　一部电影改变了我对音乐的选择，或者说是提升了我的音乐爱好的品位。它是电影《音乐教师》。这部片子的DVD我摆放在影碟架最好的位置，代表了我对它的珍爱。它“叙述”了一位杰出的歌唱家隐退江湖后办了一所一个人的学校，然后又挽救了一个小偷，把一个小偷和深爱他的女学生培养成杰出歌唱家的故事。故事本身让人灵魂得到升华，而穿插其中的教学片断，那片断中的音乐（歌剧选段）让人无限沉醉，并感受到人声那绝顶的品质和魅力。我曾三次四次地看这个片子，感受美声演绎的歌剧带给人长久的回味。我就像一个在荒漠中长久行走的旅人，终于发现了一株小草，发现了小草滋养的牛羊，由此更深刻地认识了沙漠的意义。歌剧带给我的是一片广阔的音乐天空，在美声缭绕的天空，天空蓝得更纯粹。
　　最美的声音是人声。很可惜，很遗憾，又很幸运，我碰到了《音乐教师》，我终于认识了美声，认识到它的无与伦比，它的高度，它的永恒。《音乐教师》的意义在于让我直接地“看”到美声和人类情感的贴切表达，并欣赏到人类声音所能达到的艺术高度。这之后，我开始了对歌剧有意识地寻找，《图兰朵》、《弄臣》、《阿依达》等被我收藏。我今生的愿望，是找寻它们和享受它们带给我的视听大餐。
　　年近而立，岁月中的遭遇让内心更加自闭，趣味亦愈趋向内心认同的东西。音乐是艺术家孤独中的倾诉，是艺术家人生的水与火的表达，它的唯美和另类切中我性情中的柔软部分，我总是那么毫无保留地沉浸其中，甘愿沉浸其中。
　　犹如我感动乔伊斯、贝克特、叶芝、希尼等的伟大与独特一样，音乐人士的恩雅、奥康娜、U2……也个性独具，让人禁不住要猜疑爱尔兰那个小国何以能够“出产”如此多的对整个世界都产生影响的艺术家。
　　音乐无国界。我在客厅里的一个小方格、书房里的电脑就能摆放大师们。比如说，上层是德彪西，下层是门德尔松，E盘是贝多芬，D盘是《蝴蝶夫人》。
　　因为有音乐，我觉得我是一个有福之人。
　　德国小说家托马斯·曼在《魔山》中说得好：“音乐不但鼓动了时间，更鼓动我们以精妙的方式去享受时间”。
　　一生在音乐里旅行，享受那穿过骨头的抚摸！

2003、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