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导成追忆——解读电影《花样年华》

　　一、

　　电影《花样年华》，产生于一个怀旧的年份。2000年，当跨世纪的人们回忆已然过去的20世纪时，难免会产生无尽的感叹。而这部电影向我们呈现的，与其说是一个故事，不如说是一段感情。这段看起来百转回肠、欲说还休的感情，发生在60年代初的香港上海人聚居的一栋居民楼里。影片从头到尾所展现的都是一种老上海独有的，爵士乐时代的情调。但是，这种怀旧的情调，所体现的只能是一个已经逝去的时代的残影。

　　影片中60年代的香港，毕竟不是30年代的上海。无论是周慕云一家，还是苏丽珍一家，在这里都是寄居的。他们与房东太太和其他房客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看起来舒缓而有节奏，但是作为异乡人，在略显拥挤逼仄的环境里，始终难以找到心灵的寄托。邻里间礼貌的寒暄和热情的谈话，都无法让他们排遣心中的孤独和落寞。在这种平凡而又漫长的日子里，渐渐熟悉起来的邻里们，开始在不经意间慢慢的拉近彼此的距离。周慕云的妻子和苏丽珍的丈夫，在影片中只有侧影和声音，他们只不过是这些在情不自禁中彼此吸引的两个人而已。而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周慕云和苏丽珍，开始却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二、

　　当他们在相互的试探中，了解到自己的猜测属实后，开始以“排演”的方式，探究事情发生的经过。其实，这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情感的失落和精神的苦闷，让他们在孤寂的内心世界里倍感寒冷。因此，他们需要彼此挨近取暖，不让自己独自面对难以忍受的寂寞。但是，他们都清楚的知道，有一条无形的道德界限横亘在他们之间。尽管自己遭到了情感的背叛，但却坚守“我们不能像他们一样”的信条。其实，这只不过是一种刻意的逃避罢了。而为了不让对方的行为，游离于这一脆弱的信条之外，他们只有带上表演的面具。以扮演别人的方式，来进行有意无意的情感交流。正因为有了面具的保护，他们之间的交往才显得越来越自然，越来越问心无愧。但是，自欺欺人的表演，连房东太太都瞒不过的时候，他们只有选择结束这份本来就不应该发生的感情。

　　直到这时，他们才对当初心中的疑问心领神会，正如周慕云所说的：“我一直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开始的，现在我明白了，原来很多事都已经发生，我以为自己没有什么……但是我开始担心你先生什么时候回来……最好是别回来……我知道我这么想不对……”

　　影片至此，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场戏，也已经排演完毕。从此，再也没有单独相见的理由。可戏虽然是假的，但真做假时假亦真，感情本身是不能说谎的。到了最后时刻，那本来不该说的话，终于出现在两个人的心中：“如果有多余的船票……你会不会和我一起走？”其实，答案早已在他们心里。周慕云选择了离开，但他的人虽然离开了苏丽珍，但心却无法离开她。

　　三、

　　一年之后，周慕云在寻找苏丽珍留在他家的那双绣花鞋而不获时，却不经意间发现了一根带口红的烟蒂。两个人之间的情感已经成为过去，留下的只能是岁月的残痕。即使如此，周慕云还是在三年之后重回故地，但命运却让他和苏丽珍再次擦肩而过。怅惘、失落、孤寂，让周慕云无法排遣心中难言的苦痛。但是，他又无法向别人倾述内心的秘密，于是只能来到柬埔寨的吴哥窟，把自己深藏在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其实，他只是想说给自己听听罢了。虽然我们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但无疑与那段已然逝去的花样年华有关。就如影片最后出现的那段话：“那些消失了的岁月，放佛隔着一块积着灰尘的玻璃，看得到，抓不着。他一直在怀念着过去的一切。如果他能冲破那块积着灰尘的玻璃，他会走回早已消失的岁月。”

　　影片中这段发生在周慕云和苏丽珍二人之间的感情，或许还达不到刻骨铭心的程度，但绝对可以称得上荡气回肠。正因为这段感情发生在两个已经成熟的男女之间，发生在那个人们心中还有些许矜持的年代，所以才显得那么令人怀念。周慕云和苏丽珍从相识到分离，一直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和界限，而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距离和界限，才让他们之间的感情显得纯真和落拓。我们可以说，这是一种大于友情而又小于爱情的感情。两个人始终坚持“我们和他们不一样”的态度，使这段注定只存在于花样年华的感情，在不知不觉间开始，悄然无声中结束。

　　周慕云的离开，不仅是一种逃避，更是一种成全。对于他们来说，这段感情只能存在于若即若离之间。只有站在积着灰尘的玻璃两边，才能在偶尔擦拭掉尘埃后，彼此会心的一笑。周慕云知道，如果没有那层玻璃，他就无法抵御苏丽珍那倾城一笑的魅力。因此，只有隔着万里海峡，他才敢在电话里问一声：如果有多余的船票，你会不会和我一起走？他内心中所有的梦想和渴望，最终化为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中无论含有多少缠绵悱恻、似水柔情，也只能被尘封在心灵的最深处。

　　四、

　　影片通过对一段感情的细腻呈现，折射出来的同时还有一个令人怀念的时代。那是一个舒缓、雅致、浪漫、华美的时代。尽管我们知道，这样的时代其实并不存在，从来都是人们的美好想象而已。花样年华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它被保持在一种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情境之中。这是一种只能凝视，而不能触碰的情境。如同我们临渊自照，哪怕伸出一只小指轻轻触碰水面，眼前的影像就会瞬间破碎。有些感情也是如此，只有我们小心翼翼，倍加呵护，才会不被岁月的流逝冲淡那鲜美的色泽。

　　千番思念、万种风情的花样年华，是每个人记忆中最美丽的秘密花园，也是梦境中千回百转，矢志不渝追求的情感故乡。如果我们能在花样的年华，拥有一份纯真落拓的感情，也不一定要紧紧抓住，有时懂得放手也是一种成全。纵然此情可待成追忆，也是一份美轮美奂的珍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