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我从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一座遥远的城市教书。几年来,父亲一直想来学校一趟,但无奈路途迢遥,老人又有胃病,便一直未能成行。只是我每次回家,父亲总要问长问短,从日常生活一直到工作情况,父亲都问得十分仔细。当听到我不愿意教书时,父亲半晌不语。末了竟有些恼火地说:“这怎么行呢?你是师范学院毕业的呀!”我跟父亲说,如今的社会,教书怕难有出息。父亲不理睬我,却给我说起了村里要办学的事。我们村地处偏僻,孩子们到外面去上学,要跑十几里山路。村里人看着心焦,就商量着要在村里办一所小学。“可是,”父亲说,“到哪里去请老师呢?公派的,没有人来;民请呢,十几年来村里还没留下一个中学生。”父亲说这话时,充满了忧虑。 我理解父亲的心情。年轻时,父亲也曾干过教育,可没几年便挨了批斗,从此解甲归田,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一晃三十几年过去了,如今的父亲,已是鹤发苍颜。岁月匆匆,青春不再,但父亲对教育工作的热情却丝毫未减。对比父亲,我感到了惭愧。此后,调换工作的事便不再提起。 不久,我爱人的产期临近了。我将这消息写信告诉了父亲。深秋的一个落叶飘飞的日子里,父亲陪着母亲来了。当老人高大瘦长的身影闪进门里时,我不由得一惊,接着便是欣喜。我没有料到,父亲这么快就把母亲送来了。 父亲老了,这是我见面后的第一感觉。仅仅一年多的时间,父亲一下子就变老了。原来花白的短发即今已经全白,脸颊明显地凹陷下去,那细长的身躯也越发瘦削了。我慌忙上前扶老人坐,父亲却指着门外的马路说:“快拉辆驾子车去,带的东西还都在外面呢!” 原来老人得知儿媳要生的消息后,欣喜异常,便在村里买了半只肥羊肉,又带了些家乡的小米、红枣,陪着母亲匆匆地赶来了。我埋怨父亲太迂,人来就行了,还带这么多东西!父亲却笑道:“老家也没有什么。这些东西,是给产后滋补身子的----------” 父亲住下了。我在学校只有一间平房,父亲就借宿在一个同事的房子里。那些天里,母亲忙着给未来的孙儿预备尿布、衣物,父亲闲着,就到校园里走走。几天下来,竟和周围的老师也都熟识了。 一天早晨,父亲突然提出,他很想听听我的课。我当时惊呆了,像是初登讲台时猝不及防间遇到领导的听课一样,心里不免懂乱,便对父亲说:“爸,您年纪大了,坐在教室里,怕学生们会-------”父亲无奈地点了点头,叹息道:“那就算了。你赶快上课去吧。” 下课后,我拿起讲义离开教室,不料在门口却碰着了父亲。老人显得有点局促,说“闲不住的,我在门外立了一会---------”听了父亲的话,我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我说:“爸,您要是想听,明天我还有课。”父亲却摆了摆手说:“不用啦,我已经听过了。” 我领着父亲回到屋里,问父亲感觉如何。老人显得有点激动,连连说:“还行,还行,像我年轻时的样子。”说着,又给我讲起了他年轻时在教学比赛中引以为豪的一段经历,并郑重地对我说:“你要虚心向别人学习,不断摸索和总结,这样才会进步。”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又住了几天,父亲却突然想要回家了。本来我和爱人商量,要老人长住下去的,但父亲却说什么也不肯。父亲说:“你妈就让她留下来,给你们先看管孩子。我呢,闲着我呆不住的,还给你们增添麻烦。再说,村里还等着我呢。”据父亲说,临行前村长找他谈了一夜,要求他重新出山。村里没钱修校舍,教室就设在我家的一孔闲窑里。我知道这是父亲的心愿,便不再多说什么。 初冬的一个清晨,我往车站去送父亲。城市的夜还静着,马路上空寂无人。天气颇有些冷,路上又结了一层薄霜,踏上去沙沙地响着。父亲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望着路灯下老人的背影,想着他此去也许永远也不能再来这座城市了,我的眼泪刷刷地流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