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降落,伴随着嘶鸣的秋风。这样的天气适合熬粥,可以慢下来想一些事情,也可以暂缓面对一些事情。早晨,我用那只老旧的碗盛了一碗白米粥,细细啜饮。这只碗的造型和颜色,让人轻易联想起与它的年龄有关的岁月,比如那久远的老屋的蜘蛛网。
……从米缸里掏出深埋的两只鸡蛋,拿出这只碗,用鸡蛋轻碰碗沿,敲碎。放在煮饭的大铁锅里蒸鸡蛋,锅底下燃烧着柴火,灶台升腾着晚饭的香气。香气如同一缕岁月的老歌,缭绕在屋顶交错的被烟熏黑的梁柱上,然后顺着漏光的瓦隙向外飘散,一直飘向老屋后院一株楝树的枝桠间。楝树上已经结满了青黑色的果实,它们蹦蹦跳跳落到地面,引来一只健壮漂亮的大公鸡啄食。大公鸡慷慨鸣叫,逗引来母鸡和一群鸡仔一起享用。小黑狗总是忍不住参与进来,使用一贯的恶作剧让整个院子鸡飞狗跳。院子里的花一年四季花气芬芳,那可爱的洗澡花这时被吵醒,正用黄昏赐予的露珠,洗漱一小朵一小朵笑脸。我的童年就像这些花儿一样灿烂无比。
远处夕阳下,田野燃烧着稻草、茅草、蒿草、杂草——小时候我能够叫出每种草的名字。人们在季节的交替之间计划、酝酿。收获只是暂时的,为了眼前的未来,不停歇地开始于劳动、结束于劳动。
开饭了。闻着香喷喷的蒸鸡蛋,我只是闻着。它是饭桌上最珍贵的一道菜,家人陆续围坐上来,等待最配食用的人第一个享用。
劳作的人还没回来。
我奔向田野。抬头看三两只鸟从头顶飞过,我能看到它们雪白的腹部和红色的脚蹼。它们追赶落日,一直到山那边,我的视线跟随着,直到它们完全消失。田野从眼前延伸到前方的山脚,弓背劳作的人应该能听到孩子一声接一声的呼唤:妈妈,回家吃饭啦!
终于,妈妈回来了,抖落一身泥尘和疲累。太饿了,妈妈只埋头吃饭而忘了夹菜。奶奶给妈妈舀了一勺蒸鸡蛋,妈妈让开自己的碗,把鸡蛋放进我的碗里。桌旁所有人看着我享用这一醇香美味,我坦然承受着家人对家庭最幼小成员的包容和宠溺。尽管我在感受到幸福的同时,也已隐约感受到不安。
是的。后来的岁月我越来越感受到:幸福和快乐有时会成为一种负担,让他人付出牺牲,让自己感到羞愧。
……回忆让人软弱。
收敛回忆,捧着这只老旧的碗,喝完最后一口粥。清醒一下思绪,跨过贫穷岁月的温馨,回到现代丰足生活的纷繁。湿漉漉的空气有一些凉意。走出家门,站在亮起红灯的城市十字路口,看眼前车水马龙。一阵秋风夹着清凉的雨丝扑闪而来,我打了一个激灵。
细细自我安抚心底泛滥的波澜,整理无止境的思念和忧伤,在重阳节里向逝者道一声:秋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