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橱 站在父亲的书橱前,小妹说:爸那儿有钥匙。于是找到父亲,把钥匙递于我时,父亲说:书看完了,记得放回去。 打开父亲的书橱,看到陈列在里面的书,方知父亲的情感是丰富的。于是随手抽了一本摄影大全及宋词赏析。 把钥匙交与父亲时,书没有放回去。许多年,父亲一直记得。 于父亲的情感,谈不上亲近,甚于是淡漠的。就如父亲那张上了锁的书橱一般。
祖父的书橱,倚在墙角,一块颜色稍淡的布遮挡着。祖父有许多书,大多没有放在书橱里。 祖父的书橱是一个三层的黑色的柜。 一层放了些书,二层放的是衣物,三层也是衣物。 每每看到黑色橱壁上烙刻的星星点点的印迹时,记忆也会随之慢慢地启开。
一度,我对这个三层的橱柜有一种依赖,依赖它给予我孩童时期的安全。 那个时期,我会把身体蜷起来,把它缩进木柜里,然后躺在里面安静地倾听帘外急促而凌乱的脚步,静静的等待布帘外的安静,那时我会把头从衣物里拔出来,喘上一口气,然后再悄悄地把身体移至到布帘外。 然后,是一顿怒骂的声音传过来:死丫头,到处找不到你,跑哪去了? 想起了,还会一笑。
父亲寄了信来,说要与母亲一同回来探亲。当祖父把信的内容念于我与哥哥听时,一时我们哑然了。 哥哥长我两岁,但哥却极不喜欢我,甚于对我是厌恶的。不管哥如何的讨嫌我,我还是一如的与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我一直以为哥的意志会与我一样的坚定,不会离开祖父,祖母,不会离开一切都围绕着我俩的家。 但哥还是走了,我目睹过哥的反抗,目睹了哥的不情愿。也许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哥还是走了。
父亲、母亲的到来没有令我产出过一丝的喜悦。孩提时期的我是拒绝父亲与母亲的。 在我有限的记忆里,我不曾触及过父亲,母亲的肌肤,我不曾呼吸过父亲,母亲的气息,于我而言,父亲,母亲是陌生的。 站在窗台下,我不知如何面对屋子里的父亲与母亲。 我不喜欢他们,害怕他们会把我带走。如果把我带走了,我该怎么办?哥是否也于我一样的恐惧。 哥,哥。哥去了哪里?哥又抛下了我。 当一个孩童内心恐惧的时候,她就会不停地走,以此来消除内心的无助与恐惧,当她走累了,当她走不动了双脚,却发现她一直没有离开过家的房前与屋后。 夜色降临了,沉浸在亲情里的人们才恍然想起两个孩童。 这俩孩子跑哪去了? 于是呼唤在傍晚的上空里长长的荡起,那时小小的心有一丝温暖。原来未被抛弃。 像猫一样闪进屋,掀开书橱后的布帘。哥的脚就躺在木柜里,本以为最聪明的哥,最不希望我的出现。这也许是哥讨厌我的原因吧。 看到我,哥是恼怒的。一把把我推搡出去。于是布帘后面,我与哥撕打起来。
外屋的脚步声响起了,哥让了步,哥让我躲进第三层,不许出声。 当我把身子蜷进第三层木柜里,才发现低矮的柜体其实才是最安全的,于是用衣服好好地把自己挡着,不让脚露出来。 哥还是被拎了出来,哥说他身体好痒,于是哥找了一个很好的台阶出去了。哥是聪明的。 妹妹呢? 哥说他不知道。然后哥安然地坐在饭桌上。 也许太过劳累,也许大人不愿搅扰我,我居然躺在书橱里睡着了。 梦里,我安然的躺在祖母的怀抱里。 祖母把我抱出来时,轻声地在我耳边说:不怕,不怕,有奶奶在。 迷朦中我看到祖母的眼角滚出了泪。 以后我时常听到祖母叹气,我时常看到祖母的彻夜不眠。我知,一直深深地埋在心底。 在情感的天平失去平衡时,我重重的跌进了祖母的怀抱里。
家里来了位客人,一身戎装,带了一警卫,听他叫祖母婶娘。 祖母扯着我手叫他大大,大大抱着我坐他腿上,听他与祖母聊天,说外调,与叔叔婶娘告个别,多谢当年的知遇之恩,以后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要他们多保重。 在历经了十年的磨难后,劫后余生的人们没有那么快忘记伤痛的。 祖父、祖母一直小心翼翼的庇护着我与哥哥,同时他们也在小心翼翼的存活着。在我们很小的年龄时,祖母就一直说: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当屋子里的一番客套过后,祖母撵了我进里屋。笑说小孩子不懂事,别乱说话。去,屋里去,看书去。 书橱的一层里,站着一尊涂抹了银粉的主席像,这尊石膏像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是至高无上的。祖父常常指着这尊石膏像说:不许碰,碰坏了是要命的。 我一直记得。 掂脚找寻连环画时,触碰到了它,当石膏像从一米多高的橱柜里栽下来时,“啪”的这声,应该是巨大的,就如它至高的身份一般。 那一刻,我感觉空气都是凝滞的了。 外屋的人在齐齐的问:怎么回事? 我被吓住了。 祖父第一个冲了进来,当看到眼前的这一幕,祖父的面色微微一颤,连忙回头对外屋的人说:没事,没事,孩子摔破了一个瓶子。你们接着聊。 当看到吓傻的我时,祖父轻轻地抚着我说:不怕,不怕,有爷爷在。 所幸外屋的人没有进来。祖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快速地把地上的残片捡起来,包好,藏在床底下。做这些时,我看到祖父的手是颤抖的。 客人走后,我一直惊悸不已。 我问祖父:碎片去了哪里?祖父说:没人找得到。不许对别人说。 祖父买了尊主席像,又站在了书橱里,每当有人问那尊银色的主席像时,祖父总是淡淡的回:送人了。 这件事情,祖父对我没有一句问责。
祖父脾性极好,对我没有大的言语。每每察了我的脸行事。 我喜欢听故事,祖父就于我订阅了民间文学,儿童文学。
我摆弄收音机,祖父就于我订了份家用电器。 看我摆弄毛线,祖父就于我买了来钩编大全,看我摆弄布匹,祖父就订制了服装与裁剪,。。。。。。故事会,半月谈,辽宁青年,青年文摘,古今中外,小说月报。。。。。。于是书刊,杂志,报纸满满的堆在我面前,以至祖母常呼,这丫头会被你惯坏的。祖父听了不言。亲朋却说,这丫头会被你们惯坏的。祖母听了不理。 。 14岁祖父送了我一个书柜,一个精巧的竹木的柜。 于是我把满满的书装进我的书柜里。 以后我时常淹没在祖父的书橱里,我的书柜里。 这里有祖母挑灯夜读的身影,这儿有祖父安静的伏案笔耕。
父亲寄了信来,问:家中一切可好?
回:一切安好,勿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