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四二年夏 当天空撕碎肮脏的军大衣 露出满身痛苦的金属 当大地掏出 身体里煤 把刺刀烧红 在众神的眼皮底下 燃烧的雪 垒起了比教堂还高的坟场 它不是海 却拥有大海一般的容量 子弹坐在坦克里 在地图上绕了一圈后 来到了森林附近 湖水在镜子里一动不动 即使天边的炮火 瞪着通红的眼睛 发誓要把苦涩的泥土咬碎 即使废墟的烟火旁 呐喊的人们别无选择 跪下 还是站起 男人们抖落满身的面包屑 头也不回地去了 朝着乌云绽开破旧棉絮的地方 森林静静的 它习惯了 从第一颗露珠点亮黎明的杯子里 准时出发 就像最后的晚餐上 面对出卖自己的人 上帝保持的微笑 而森林 从寂静深处集聚起能量 白桦树像牧师那样一语不发 静 命中注定的静 在此岸与彼岸之间 子弹选择了一个完美的角度 它从教堂顶端钻进来 在墓地上 与掘墓人打了一个照面后 便沿着多棱镜上的光线飞进森林 它看到了晾晒的裙子 吉他和诗集 此刻 星空正在湖底清洗自己蓝色的袍子 晚会一开始 夜莺就会在白桦树上 拉响小提琴 林中的小兽们就会 手拉手跳起乡村舞蹈 可是 渺小的枪声响起 苍天呕吐出了欠下命运的果实 大地的劳作毁于一旦 黑暗从墓穴里伸出枯瘦的手 对那些倾尽毕生心血的人说 一切 一切都结束了 二 五个女兵 躺在白桦林的床上 暮色收拢天空的云朵 来捂热她们被阴影覆盖的眼睛 而她们那被冰雪亲吻过的脸庞 比树梢的月光更加安静 黎明听到了她们朗读的诗句 听到了吉他里矿石般的沉吟 那是她们在向悲伤的祖国诉说爱情 当大地聚起洞穴里的火苗 把爱 信仰植入种子 良田万顷 当麦芒按比例把阳光分配 上帝曾发誓 要把女人当成圣母和天使 要给女人戴上花冠和蓝宝石戒指 而此刻 草尖只拱动了一下泥土 庄稼就大片大片倒伏 苍穹下受惊的马群四散而去 痉挛的原野蜷缩成一团 她们走得太远了 或者 根本就没有离去 面对死神 她们调皮捣蛋的笑声 像童话故事里划燃的火柴 绕过地球末端 在她们洗过澡的湖面 在她们将裙子换成军装的时候 把无休止的炮火埋葬 这些小女孩子仿佛还在喃喃自语 往昔的爱情 那沉郁的思绪 挣脱地心的引力 在木炭烧得最旺的时候 她们渴望黑夜中的狂吻 渴望被没有哨兵的原野抱紧 就像被森林封存的种子 从春天的杯子里 慢慢拱起 她们的爱人从矿石中醒来 注视着灵魂深处 忧郁而沉静 他们不是战神 却必须在 有铁丝的地方奔跑 他们必须跑过子弹 跑过坦克 举起被爱神射穿胸膛的箭 跑过生命中的火线 才能听到 大地在一颗小草里的呼唤 可是 白桦树已像唱诗班的孩子那样排列整齐 管风琴从森林的寂静里升起 那是黎明在拨动钟里的指针 朝向一粒露珠里闪现出来的晨光 朝向那一幅被命运称为永恒的油画: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