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痛之美
“如果有舍身之心,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事了。”看到通口一叶这么说时,我突然微笑起来,原来希望简单的方法,就是这么简单的方法。 且让我来说说伤痛。 五代时有一个后唐大将叫李存审,史书上是这么说他 ,“出身寒微,为将有勇谋,屡建奇功。”《资治通鉴》上有这么一个关于他的故事,大意是说有一天功成名就,和子弟们在酒后闲聊天,说着说着就说到军阵之苦杀伐之伤上来,他说,你们这些孩儿们听着,老夫我小时候提一把剑离开家乡打拼谋生,四十年来行走江湖,现在已经功成身退,这中间所经历之种种,饥寒交迫,临险赴难,生不如死的经历自不用提,可这起家的伤痛,对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小辈说说,应该让你们受些启发,知道今天的幸福生活是如何换来的。老夫现在是荣华富贵了(当然也许在当时是差不多尚没有超脱的绝大多数正常古中国人的人生终极价值追求),但这些是怎么来的呢,当打起仗来啊,那就是冒着一万次死亡的危险才差不多能换来一次生的机会。说到这里,他让人拿来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百多个生锈的箭头。他说,你们这些孩子们听着,这些都是从老夫的身上切开骨肉,从骨头缝里拿出来的。 这样的故事,很象我们耳熟能详的革命战争故事,因着历史的久远让人追怀,那一百多个带血的箭头,经过千余年历史的尘封积淀,还是掩不住让人神驰心追的光辉。在我们看到的位极人臣的赫赫之功的背后,我们还能看到那些箭头上的热血,以及热血背后隐隐作痛的苦与伤吗? 想必这样的故事太功利,总让人联想到古史著者有导引我们追逐名利财富的托辞的嫌疑。那么,超出物欲名利之外,我们来看伤痛,最好的方向好象是宗教。 就当今现存的众多宗教而言,大都有苦修的传统。从中国人古已有之身体力行的儒释道(儒教到底是不是宗教,中外学者们论及宗教时,基本上都不会不提它,是与不是之争论,暂且放到一边,我们先不去讨论),到现在流行的基督教伊斯兰教之种种,大德的成就都有精进苦修这一关,象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一类,也象佛家讲的法门,哪怕宗教的主脉是非苦修的,但如果我们把眼光放得足够宽泛的话,主脉之外或多或少总会有厉行苦修的支派。看起来精神高地的清澈澄明,也许都有着一条临伤履苦的可能之途。万法归一,我们来看看瑜伽。 在现在二十一时纪初始的中国,这几年,瑜伽这个词差不多一度成为一个流行词,从成功益智到美体减肥,差不多与原始的瑜伽真意大相径庭了,见微知著,由此我们也可以再次体认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在改造外来文明方面的深厚功力,无论是现代的还是远古的,远亲的(“仇”似乎更贴切,百六十余年来,西方所谓文明加诸中华的伤痛,不是我这篇小文可以诉说的,就记爱不记恨的积极心态而言,中国人的宽容精神确也代表了我们民族的胸怀)还是近邻的,其包容涵养功夫自是由来已久。“瑜伽”,就其本义而言,在印度未有佛教以前,大约两千五百年以前,就已经有“瑜伽”的存在了。当时只是修习管束修炼者内心的一种方法,后来的佛家苦修,即用“瑜伽”的方法。据胡适先生说,我们现在看到的“瑜伽”这个词,是从英文牛轭引申而来,亦即管束的意思,就是如何管住我们的心,使心往某一个方向走,能在精神上发生好的结果。 我们看看到底如何有好的方法能管住我们的心呢?古代的“瑜伽师”们有这样的认识:一个字“苦”,两个字“伤痛”。 现代人在优雅的环境里,精致的陈设间,柔和的灯光下,舒缓的音乐中,拉伸肢体做出种种高难度的动作,突破身体自然状态的极限达成种种非训炼常人难以达到的身体形态姿势,于正常可承受之苦楚下,得我们修习的目的。我们可曾想过,那些古贤修士曾经在山之野水之滨泥之涂死之穴面临饥饿寒冷几乎要耗尽他们身体内最后一丝能量时,依然做着一样的动作,得到的会是一样的快乐吗?有一点可以明确的是,释迦先师是经历过苦修之痛的。想当年,佛佗为渴求人生苦难背后的真谛,为了洞悉人们为什么会遭受苦难,如何将他们从苦难中解救出来,他遍访印度高僧瑜伽师和隐士,并加入五位苦行者的行列开始绝食,直到饿昏。佛佗最终放弃苦修坐而悟道,但与有情众生生受业报这一层面而言,所有所来者之种种必有种种所来者之因由,这已无关乎伤痛之美了,不再探讨,我们且说瑜伽。 瑜伽,历切肤之苦,受槌心之伤,尝刻骨之痛。美吗? 于苦、于伤痛,俗世的我们终能得到的是什么呢,如果我问你,你说,那会是什么呢? 回到通口一叶老师的名言,如果我们有舍身之心,身体啊,切之磋之琢之磨之,于艰难困苦里,历舍之苦,舍之伤,舍之痛,在我们义无返顾之后,苦之后,伤之后,痛之后,所得到的,也许真的就是快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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