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师恩浩荡。在英庄小学读书的那几年，我一直是全校各年级最出名人物，作为最调皮和学习最好的班长，深受老师们的喜爱——大约老师们都喜欢学习好而又幽默顽皮的学生。说良心话，学生的成长有赖于天赋秉性，但更离不开老师的悉心教育和父母般的慈爱。细想想，那些特殊年代校园学习的美好记忆很多，但压在心底撞击心灵的，就是老师请我吃白面馒头那件事，多少年来一直给我鼓舞和力量。

　　二年级（1963年）下半学期，我患了重感冒，一周时间没能去学校上课。可是我很担心落下课程，更想念和蔼可敬的老师和可爱的同学们，大病初愈，我病怏怏地背着书包踏着路上的泥泞步履蹒跚地去上学。可巧在学校大门口遇见班主任老师，她的眼里满是深深地关切疼爱之意，大约看着我深陷的燕窝和风吹就要倒地的病态而感到难过。她抚摸我乱蓬蓬的头说：“快进教室吧，先在井台的池子里洗把脸。”我神色大窘，觉得自己本来就黑的脸一定非常难看，不然老师不会这样提醒我。一上午的三节课就在晕头涨脑的状态下过去了。

　　中午放学的时候，班主任老师专门提醒我放学以后去办公室找她。我很忐忑，不知道因为什么要我去办公室（一般的只有犯错挨整的同学才会被老师叫到那里去），仔细想想也没有犯什么错误，大约是嫌乎我病假时间长荒废了功课吧。我胡思乱想地来到办公室，老师一脸笑意亲切地看着我。她仔细询问了我的身体状况，又伸出白皙的手摸摸我刺猬一样的头，眼圈泛红深情地说：“你病了这么长时间，我也没能去家里看看你，对不起！看你营养不良的瘦弱病态，带病坚持来学校学习，我奖励你白面馒头，你慢慢吃吧。”

　　在病痛缠身整日孤独昏睡的那些天，我没有掉一滴眼泪，老师说完这句话，又轻轻地把三个放在饭碗里雪白的馒头推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的眼不争气地盈满了泪水，泪珠咕噜噜地滚落下来，哽咽凝语。我很自卑，不敢看老师的眼睛，也不敢吃梦寐以求的馒头。老师温和地笑笑，拍拍我的肩头说：“你很坚强，又爱学习，病魔把你折磨得皮包骨头，吃顿好饭补一补吧，吃饱了就有劲头和同学们一起好好学习了，我希望你再拿个学习第一的成绩报答我。”

　　老师轻轻地走出办公室，我终究没有抵挡住馒头的诱惑，不用吃菜，风卷残云地把三个馒头（要用半斤细粮饭票）吃下肚去，连馒头渣也没剩下。饭后我寻思，班里挨饿的同学很多，老师专门请我吃白馒头，大约自己要饿肚子了，或者要节省算计这两天的生活了。我的眼里酸酸的，但不再流泪，我暗下决心，一定好好学习成为有用人，报答老师的鼓励和厚爱。

　　好多年以后，我被推荐上大学（1976年），毕业后留在县教育局做人秘工作。一九八二年暑假期间，在办理一个老教师回上海原籍手续的时候，看看商调函上的名字，天哪，她竟然是当年请我吃白面馒头的恩师。她的脸依旧白皙，可以看见当年漂亮的影子，只是额头已经爬上了皱纹，双鬓如雪。可想而知，一个大城市而来的青年女教师，在马陵山深处的乡村学校里生活教学二十多年，生活的艰辛在她身上刻下岁月的痕迹。师生相拥而泣，笑谈回忆从前小学校园里有趣的往事。她说自己早已忘记了当年请我吃馒头的事，只是对我的学习好印象颇深。

　　我告诉机关食堂里的李师傅给我做四菜一汤，我要招待一回敬爱的老师。我扶着身高到我肩膀不再年轻的老师，走进餐厅。教育局有很多领导都认识我的老师，纷纷问候致意，祝贺她如愿以偿调回原籍。我的老师眼里蒙上一层雾，她说自己从卖没有想过，有一天还能沾政策的光再回到大城市的老家，更没有想到送别的自己的得意门生竟然这样有出息，老师感慨：几十年在农村和山区小学的教书历程和青春的付出，值了！

　　一眨眼几十年光阴过去了。时移景迁，当年小学校园里的老师如今早已进入耄耋之年（有很多已经离别人世），校园里那些值得回味的故事也淹没在岁月的烟尘里。抚今追昔，仔细咀嚼那些亲切感人的故事，给自己的沉寂的退休生活增添了乐趣和快乐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