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死了。死了。李淀花甩着棉裤腿，像风一样的刮遍了，整个村子。所有的人都只听到了，这一句话，所有的人都没来得及问为什么死了，秃奶奶李淀花也没来得及说。当秃奶奶从村东头走下来，黑子家门口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黑子媳妇胡霞儿正哭天呛地的哭呢，黑子的唯一的儿子，才不到四岁的水豆，木楞楞的僵在墙跟。

几个上岁数的婶子拖拉胡霞儿，黑子走了，你得振作点啊！还有娃娃呢，你看把水豆子吓着了。黑子媳妇看了眼水豆，继续嚎啕大哭，水豆。水豆。我们娘俩可咋活啊！但奇怪的是，水豆没有哭，没有一滴眼泪。

黑子被停在床板上，黑子是吃药死的。鼻孔有血。表情很不好看。因为他媳妇说是自杀，所以没有人报警。 在这样的小村子里，死个人是个大事，大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只要是明白死是怎么回事的人，都会去看最后一眼。送别的那一天，来的人更多，十里八村的，沾亲带故的，听到消息的都来了。

那一天，院墙根儿都是人，来了好些老人，借着这样一个机会，和另外一个老人一起感叹。感叹光阴流逝岁月无情，感叹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互相道别，这一次再见是这一世最后一次再见。经过一个完整的仪式，人们送别了黑子，黑子埋在了他曾经垦荒垦出的一块土地上，那里没有傍水，但是依山。黑子肯定料想不到，那一场大雨后，他赶着两头老牛翻开的一小块荒地，最后竟成了他的归宿。

黑子走后，胡霞儿成了新寡妇。那些年长一些的人，都觉得胡霞儿可怜，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千方百计的给她牵线搭桥。有跛脚的丧偶医生，有年纪相仿的哑巴，有在内蒙古帮人放羊的老倌儿，但被胡霞儿都一一的回绝了。胡霞儿不说不合适，胡霞儿说娃还小，嫁给谁，水豆都受罪呢，等娃娃大点了再考虑。这样说了很多次，大家也就罢了，想来真是这么回事，水豆还太小，再好的后爹也比不上亲爹啊，胡霞儿嫁给谁，水豆都可能免不了受罪。

可谁也料想不到，胡霞儿没等到黑子的周年忌，就结婚了，跟谁呢？跟黑子的堂弟，大军。按说嫂子嫁给弟弟，也没啥稀奇的，可胡霞儿嫁给大军却让大家倍感意外，为啥呢？因为大军在村子里，是一年也待不了几天的人，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干啥的。有说他在南方做买卖亏了钱，到处躲债，有说他在外面偷鸡摸狗，赌博被抓过，坐过牢，这样的人，怎么能给胡霞儿娘俩幸福呢？

也有人说，胡霞儿嫁给大军，肯定是大军吃亏了，毕竟，胡霞儿是个寡妇嘛！可最后，胡霞儿还是和大军结婚了，就在黑子建的那个院落里，婚房也是黑子最后睡的那间房，只是结婚的仪式几乎省略了，简单到胡霞儿娘家都没来一个人。简单到只有大军喊了几个朋友，吃了顿饭，给胡霞儿娘俩买了几套衣服，在窗口贴了几对喜字……

胡霞儿再婚的那天，有人在埋着黑子的那块地里，瞅见了水豆，虽然穿着一身新衣服，但是那娃娃看上去，脸上土雀雀的，似乎哭过，手里紧紧的攥着一个空了的农药瓶子，跪了一整整一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