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高一新生那年,文革进入到第五个年头,郯城三中进驻了军宣队,校园里有了久违的朗朗书声。尽管我们学生还要参加各种集会活动,但是教学秩序已经逐步恢复,也有了早晚自习,只不过早自习改成“天天听”,也就是学生以班为单位在教室里收听中央台“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 几年的文革造反运动荒废了我们大好的青春时光,现在终于有机会坐在教室里拿起课本学习,真的有一种饥不择食的渴望冲动。因为我们看不见自己的理想前途在哪里,人家机关单位吃商品粮的子女和工人子弟,毕业了可以进工厂当工人,当兵复员还能够有个好的工作单位,我们这些农村来的学生没有出路,即便参军当兵如果不能提干,复原回家还是向阳花,照就握锄把子干农活。庆幸的是,大学按照毛主席的指示恢复招生——推荐工农兵上大学,这给我们点燃了理想的火种,好好学习文化课争取以后被推荐上大学,就成了我们校园生活追逐梦想的动力。 吉人天相,我们遇到了最棒的语文老师——唐敏,她典雅秀美大家闺秀的范儿,难得的是学识渊博,在那样的恶劣环境里还把语文课讲得富有趣味。我虽然在文革大批判中不知不觉地学会了写大批判文章,但那是按照报纸的官样文章依样画葫芦,没有任何章法可言。在唐老师的循循善诱引导下,我的作文水平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每到学期结束,唐老师都要悄悄地征求我的意见:把你的作文本留给我做下届同学的范文吧!本来我很想留下一本作纪念,但是老师既然这样提出要求了,那就忍痛割爱吧!这是对我学习成绩的肯定,也是我引以骄傲的资本。 尽管恢复了正常的上课,但是学工学农学军的活动还是定期进行。秋季的一天,我们班协助后勤校工在操场后面那片地里播种小麦,后勤主任充满激情地和我们讲述了李师傅的感人事迹:他为了寻找学校里丢失的两头驴,一天一夜没有吃饭睡觉,走了近百里的路,寻遍了附近大大小小的村庄,最后到底把那两头高大健壮的驴找回来了。你们看,拉磨和拉水车的就是失而复得的两头驴。根据李师傅的找驴经历,我在作文课上满怀激情地写了一篇《追驴记》的记叙文。没想到作文受到唐老师的高度评价,推荐给语文组的老师传阅,并刊登在学校语文组出刊的《作文选登》上,刊印发给全校同学人手一份做范文。我本来就因为学习好而小有名气,这样一来,便成了全校的名人和牛人。 更没想到的是,下周作文课,全校各年级各班以李师傅找驴的事件为作文题材写一篇作文,规定不准模拟仿写我的作文。这下子难为了很多同学,他们凝思苦想,再也没有写出我那篇作文的意境和水平来。毕业后18年,为了招待从美国归国讲学的同学,我与已经是临沂市处级干部的几个官二代同学相聚,在宴席上他们还津津乐道地调侃我说:“老兄,你的那篇‘追驴记’可把我们难为坏了,老师让我们写和你一样的题材,但是不准抄袭和模仿你那篇作文的风格和内容,把我们都逼疯了!”大家哈哈大笑,当年的校园生活一幕幕叠现在眼前,唏嘘感慨不已。 有一次期中考试我得了94分,我检查自己的试卷,明明该得99分,为啥老师少给了5分呢?再仔细看看,还是少给我计算分数了。我愤愤不平地拿着试卷找到唐老师,满以为老师会纠正误判的分数,还原给我真实的成绩。没有想到的是,唐老师听完我的抗议之词,很是小心翼翼地和我商议说:“你的分数本来是全年级最高的,但是我害怕因为你的高分而被枪打出头鸟。我出身不好,现在我担心被树为批判为白专路线的靶子,再次遭受批判;即使扣掉5分,你的语文考试成绩仍然是全年级最高的。”看着满脸恳求的老师,联想到当前的大环境,我释然地走开。不过内心里还是有点沾沾自喜,成绩好总是让人有点轻飘飘的感觉。 我们班的黑板报一直是全校最出彩的,受到学校党支部和军宣队的表扬。为了不耽误其他同学的学习,这事只有我这个当班长的和另一位同学具体操办。我们的黑板报成为全校的样板,首先是字书写得漂亮,既有美术字做标题,还有漂亮的彩色插图,其次是黑板报内容丰富而精彩,除了国家时事政治以外,还有学校或者班里的好人好事,还专门开辟一块“蒺藜园”——批判不良现象。“斗私批修”在当时是很得罪人的事,但我是班长兼学校“红代会”学习部部长,应该不计个人得失为同学服务。每次板报更换新内容以后,课间操或者吃饭休息时间,总是围着很多同学在观赏阅读板报上文章。那些颔首赞叹的表情,毫不掩饰的夸赞,使我心里美滋滋的,更增添了继续进步的动力。 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一眨眼间,我们这些当年指点江山的青年学生,都早已步入花甲之年,往昔校园里追逐梦想的旧事,俱已弥散在岁月烟尘里,随风而去。 【附记】 高中毕业20年,我成了郯城一中(原郯城三中)的教导主任。在那几届同学之中,我是唯一的继承老师衣钵回学校当老师的,好在没有辱没老师的期望,辜负老师的喜爱,语文教学小有所成。那年高考后,我到临沂大学联系我班某个少数民族学生破格录取的事宜,专门到教授专家楼拜访唐敏老师。我故意不报姓名,看着她摇着轮椅慢慢的打开房门,两眼矍铄地盯住我大约十秒钟,而后激动地冲着我挥手喊道:“你是郯城的吴福华!”我放下五十斤装粳米袋子,泪眼婆娑地说:“唐老师,时隔二十年您还能一口说出我的名字,谢谢您当年对我的关爱和教诲!”师生畅谈叙旧,青葱校园里的往事就像泉水一样汩汩流淌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