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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失在地铁上的小说
[楼主] 作者:岸雪  发表时间:2015/04/29 18:53
点击:1252次

 

 

 

           遗失在地铁上的小说

 

    一


    几个月前,当我把一部在脑袋里搁了很久的小说付诸笔墨时,我根本就没有想到后面发生的事,会远远超越我讲述故事的能力。

    这不是一部我十分乐意去写但却无时无刻不在用鄙夷的眼光打量着我的小说。

    写作的过程有点像一个囚徒在监狱的墙壁上打洞,每一个字都小心翼翼,渴望、尊严与怯懦交织在一起,让这个冒险历程充斥着生与死的体验。

    不过一切还算顺利,这是出版社的约稿,他们已阅读并认可了开头两个章节,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带上整部作品去出版社,与他们讨论签约的细节。

    我把笔记本电脑装入一个黑色的皮制挎包里,坐地铁穿城而过。内心被莫名的怅惘和不安纠缠着、上上下下的乘客表情麻木,毫无生气,这让我倦意十足。其实我早就疲惫不堪了,这部小说几乎耗尽了我的能量。我开始犯困打盹,眼睛半睁半闭,一路迷迷糊糊。

    当地铁到站,我钻出密闭的金属匣子,恍恍惚惚走到出站口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把包遗失在了地铁上。我大惊失色,快步返回,可一切已为时过晚。我立即向地铁的管理人员求助,他们登记了我的身份证和手机号码,冷冰冰地劝慰了我几句后,就让我回家等消息。我对他们的草率差一点就暴跳如雷,但还是咬牙忍住了。

    回到家后我顿时觉得两手空空,一无所有,随即便陷入了绝望。我无法面对写这部小说时,曾经笼罩在屋子里的寂静,以及从内心传递到指尖的力量和光芒,还有键盘在我的掌控下所表现出来的节奏感,我敲击出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我感到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无法超度和救赎。我站在窗前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心里充满了末世之感,玻璃上映射出我扭曲变形的模样,极为阴沉和惨淡,我的手抖得很厉害。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我没有理会,但敲击的力度很柔和,透出真挚和谦卑的耐心,好像事前就知道了降临在我身上的不幸,这让处于孤立无援的我根本就无法拒绝。但是在拉开门时,我还是保持了必要的矜持,没想到出现在门口的是小区物管的守门人,一个相貌丑陋的中年男人,瘦小单薄,手里拿着破旧的二胡,两只眼睛不在一条水平线上。他看我时,一只眼睛诚意十足,另一只眼睛则敏感而警觉,似有退却之意。我露出了很有礼貌的笑容,摊了摊手,那意思是在问他有何贵干。他说他在小区门卫室见我跌跌撞撞的,情绪低落,脸色苍白,怕出什么事,所以就特意来看看。我震动了一下,回想起刚才返家时自己的模样,虽尽全力克制着,但还是被旁人看出了失态。我有些窘困,不过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所表现出来的善意,使我放下了架子,我说我没什么事,并向他道了谢。他说那就好,世界上的事看开了就好了,说完他就准备转身离去。我突然叫住了他,请他进来坐一坐,他小心而拘谨地进到屋来。在客厅的沙上坐定后,我瞅了瞅他手里的二胡,猛然想起平常在小区里进进出出时听到的琴声,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好像从来没有间断过,也许太无关紧要,所以从来没有在乎过,仿佛这样的琴声根本就不存在似的。我问他是不是很喜欢拉琴。他露出了苦涩而卑微的笑容,说自己一点也不喜欢,只是一个人闷得心慌,才拉拉琴打发时间,并强调他最害怕别人从琴声里听出他是一个寂寞的人。我有些诧异,蓦然觉得每一颗心灵都是珍贵的,他感受到的与我感受到的没有什么不同。我想让他完全放松下来,便要他拉一支曲子来听听。他略加思索后便拉起了《寒鸦戏水》来,我很是惊讶,本以为他会随便拉一支什么民间小曲,不曾想听到的却是这么一首苦中自娱自乐的曲子。我心绪难平,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个正沉浸在琴声中四十左右的男人,虽然此刻他那不在一条水平线上的眼睛已闭上,但他紧抿的嘴唇,透出了沧桑和倔强,显得韧性十足。这一切都让我感到,我与这个陌生男人之间已没有了距离。
    你拉得很有生气,真不错!
    我不太懂什么音律,凭感觉拉的,让你见笑了。他露出了谦和的笑容。
    也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决定把自己在地铁上的遭遇告诉他,几个月后当我回想起这个决定时,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我为什么会把这么重大的事讲给一个陌生人听呢!
    你知道吗,我的口气郑重而低沉,刚才你在门口见到的我为什么会那么狼狈?
    他怔怔的,两只不在一条水平线上的眼睛同时盯着我。
    我在地铁上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我叹了一口气,脸也随之阴沉下来。
    很重要吗?他关切地问。
    这个东西在我脑子里放了十年,也折磨了我十年。
    噢,有这么严重!
    我把自己想了十年的小说手稿,在地铁上弄丢了。
    你是说,你把你写的文章搞丢了?
    我沉默不语,掏出烟来递给他一支,给他点燃后,自己也点了一支,呼呼地猛吸起来。
    这件事不着急,让我想想,看有什么办法。
    他诚恳而友善,不过我觉得那不过是在安慰我,这样的事上帝都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所以我依然沉默。他说他得回门卫室上班了,他在出门前留下了一句话,说我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可以随时去找他。

 

    二


    夜晚,我蜷缩在沙发上,等待着地铁那边打来电话,但手机似乎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平日里时常响起的各种提示音也纷纷销声匿迹。我已经不下十次打去了电话,可听到的都是粗暴的忙音。愤怒而绝望,几乎都要咬碎嘴里的烟卷了,不过渐渐地,一切都化为了烟头上的残烬。墙上的挂钟快到十二点了,夜已经很深了,地铁也该收班了,而我的烟盒也空了。我下楼准备去街对面的夜店买烟,在经过门卫室时,发现守门人正在看电视,我莫名地震动了一下,决定不出去买烟。我轻轻叩了一下窗户,他转过脸来一看是我,便问这么晚还没有睡吗。我说睡不着,出来散散心,我问他是否还愿意听我讲故事。他心领神会,说这件事他一边看电视一边正想着呢。我进了门卫室,他架起一个小方桌,然后拿来老白干和一盘花生米。我在他对面坐下来后,端起杯子呷了几口,喉咙顿时就像火一样点燃了,话匣子随之打开。我说我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小说讲给别人听过,今天是一个例外。他很谦恭,说自己是一个卑微的人,很少有人对他讲心里话,他说他非常荣幸。
    你知道吗,我这部小说讲的是一个少年与一个卖艺女子的故事。我低缓地说。
    噢……他想了一阵后说,这个故事,我以前好像读到过。
    我猛地震动了一下,一口否决,不可能,不可能有两个完全相同的故事。
    我想起来了一点,好像是看的电影光碟。
    我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那肯定与我这个是两码子事,就像水晶和钻石各不相同一样。你知道吗,如果我写的东西与别人写的一样,或者之前别人就写过了,那么我就完全失败了,我是不会去干这种蠢事的。
    嗯,看得出你不是干这种蠢事的人。
    他显得很恳切,并非是在讨好我,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赶忙向他道歉:请原谅,刚才我点激动,我主要是太想强调艺术的独创性了,艺术创作就是要做别人没有做过的事;用别人没有想到过的方法,表现别人没有想到过的东西。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自己迂腐可笑,对一个守门人说这番话实在笨拙,不过我发现对方的表情并不茫然,那两只不在一条水平线上的眼睛注意力高度集中。我急忙换了一种比喻的说法:就像一瓶酒,不仅酒瓶要新,而且酒也要新。
    嗯,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很多。

    这个故事得从一个叫桔子的少年讲起,十三岁的桔子沉迷于电脑游戏,经常逃课泡在网吧里。桔子的父母都是工作狂,为了把事业做到国外去,成天都在天上飞来飞去,很少能照顾到桔子的生活,就雇了一个高级佣人来打理家务,而桔子对这一切根本就无所谓,因为他的心思全都在游戏上。
    一天下午他逃课在网吧里玩《地下城与勇士》,拼尽最后一点能量突出了重围,心里充满了征服的骄傲,突然觉得自己又渴又饿,他走出网吧准备去买点什么吃的东西,从人行天桥经过时,发现了一个卖艺的女子,她正在拉小提琴,来往的行人表情漠然,匆匆而过,她悲伤的琴声被巨大的黄昏稀释,显得弱小而单薄,但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演奏里,仿佛她不是在行乞,而是在用艺术抵抗现实,她耷拉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在那里隐藏着她的全部痛苦。桔子心里很难受,轻轻走过去,掏出一张百元钞票放进地上的琴匣里,走出几步后忽然觉得自己小气和吝啬,就折返回来又放了一百元,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敢做敢当的大男人。不过这时琴声嘎然而止,女子问他是否听懂了她拉的什么,桔子摇了摇头,女子说既然这样为什么要给钱,是不是觉得她很可怜,桔子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一时无语。这时女子突然收起琴匣,噔噔噔地走了,桔子惊呆了,等他回过神来时,女子已下了天桥钻进了一个电话亭里。他急忙追随过去,在电话亭外面发现,假装打电话的女子正哽咽不止。桔子敲着电话亭说,她拉的小提琴太好听了,他还想听。接连说了几遍后,女子被打动了,就把他带到河边走廊的花园里,专门为他演奏了小提琴独奏曲《流浪者之歌》,桔子说自己从来没听到过这么好听的音乐,想请她去良木缘去吃比萨。女子有些迟疑,桔子问她是不是胆小怕别人笑话,女子说自己没有什么好怕的,去就去。

    在良木缘,桔子与女子相对而坐,桔子发现隔在中间的烛火经过折射后产生的光影罩在她身上,使她看上去性感而优雅,不过他确实饿坏了,刀叉上下晃动着,吃得呼呼有声,而女子的举手投足则很文静,一边吃一边审度着眼前这个清秀的少年:
    怎么样,说说你的情况吧,你是逃课跑出来的吧?
    桔子说,你好厉害,真是好眼力!
    呵呵,真的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我讨厌我父母挣那么多钱,我不需要那么多钱。
    女子缄默不语,陷入了沉思。
    桔子问,你在想什么呢?
    女子回过神来,难道你不打算问问我的情况吗?
    打听女人的隐私是不礼貌的。
    呵呵,你有点少年老成。说说你的名字吧?
    桔子。你呢?
    叫我怡吧。
    怡,告诉我,你是不是很需要钱?
    是又怎么样呢,这个世界总得有穷人和富人吧,命运早就安排好了。
    我才不稀罕钱呢,桔子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皮夹来,从里面掏出一摞银行卡来摆在桌上,你随便选一张吧,看你运气好不好。
    怡惊讶不已,一时语塞。
    没关系,就当玩一个游戏吧。
    怡显得有些迟疑,但还是随便挪了一张出来。
    桔子说,糟了,看来你的运气真有点不好,中国银行的,卡里只有几十块钱了。
    对穷人来说,几十块钱也很重要。
    我想送一件礼物给你,说说看你喜欢什么吧。
    咦,我们刚认识,这是不是有点唐突?
    送礼物给漂亮的女人是天经地义的。
    你真的觉得我很漂亮?
    嗯,特别是你拉琴的时候,本来想送你一大束红玫瑰,但不好意思。
    怡咯咯地笑了,你真讨人喜欢,好吧,我来告诉你我想要什么,请跟我来。
    怡把桔子引到一个明亮的橱窗前,指着里面洁白的婚纱轻轻说,如果有一天我能穿上这么漂亮的婚纱的话,也不枉活一世,不过这是痴人说梦。
    你不要泄气嘛,你想要的话,我们马上就进去买。
    不,我不配,我得告辞了。说完转身就走。
    桔子向前追了几步,告诉了她手机号码,要她遇到什么事就呼叫自己。

 

    三


    故事讲到这里时,守门人突然打断了我。他先吁了一口气,然后说他该去巡夜了。我心里咔嚓了一下,泛起了一种莫名的失意之感,以为是自己的小说不吸引人,他才借故摆脱我,但转念一想,巡夜是他的职责,做自己该做的事,没什么不妥,是自己太过敏感了。我说回家也睡不着,干脆就陪他去走一遭,他有些诧异地瞅了瞅我,见我态度恳切就答应了。

    就这样,他拿着长长的手电,领着我在路灯昏暗的小区转悠起来。白白的电光前后左右晃动着,四周笼罩着的黑暗显出了深不可测的力量,可我的心思根本没有在这上面,我一直在想我那遗失在地铁上的无辜的小说,还有自己刚才讲故事时的情绪,显然没有控制好,端着架子叙述,透出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当然就很难让听故事的人心悦诚服。不过此时此刻,我却不能让他看出我的心事来,所以我问到了小区的治安情况。他说世道不平,隔一周左右,就有小偷来光顾。我问他今晚小偷会来吗,他回答这个很难说清楚,不过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把我带到了一个小区绿化带的角落里,围墙外面有一棵很高的行道树。他说小偷通常会借这棵行道树潜到小区来,今晚这么好的月亮,可以在这里候一候。我同意了他的建议,当然最主要的是,我想找个机会继续与他谈我的小说。

    在茂密的花木丛中,我们坐在树桩形状的石凳上,他掏出烟来递给我一支,然后把打火机凑上来,我深吸一口后,他突然问,刚才我讲的故事中那个女子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在大街上拉琴呢。见他还惦记着故事中的人物,我喜出望外,就对他说,那个女子是一个乐团拉小提琴的,乐团解散后,她不得不靠卖艺为生,来供养她正在读大学的妹妹。她晚上赶夜场,白天就在街头卖艺,可还是不能养活她们姐妹俩。他一声长叹后说,那个小孩看上去挺懂事的,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要知道现在的孩子都挺自私的。听他这么一说,我为桔子感到有些不平,但转念一想,小说一写出来,读者就拥有了无可动摇的审判权,作者再也不是创造人物的上帝,道德评判得由读者来完成,所以我选择了沉默,深吸了一口烟。

    片刻停顿后,他要我讲讲后面发生的事。

    几天后,桔子突然接到了怡打来的手机,约他在河边碰面,桔子放下手里的游戏赶过去,怡说现在已没有人听她拉琴了,她的夜场被唱流行歌的取代了,她再也挣不到一分钱了。怡无力地拎着琴匣靠在护栏上,一脸茫然和悲哀,这让桔子心里难受之极。他问她今后有什么打算,怡说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但第一步她要做的就是把琴毁掉,她说她以后再也不拉琴了,小提琴对她来说是多余的了。桔子惊讶不已,问她想怎么样,她说她想把小提琴扔到河里去,与他一起见证这悲痛的时刻,同时说小提琴是她的灵魂,灵魂与肉体分开后,她将做一个没有灵魂的人。桔子说不好,她只有拉琴的时候才最美。怡露出了凄然的笑容,说自己的小提琴出自意大利一个工匠之手,是无价之宝,一直像恋人那样伴随着她。桔子说他愿意替她保管小提琴,怡沉思良久后,便庄重地把琴匣交到桔子手上后,然后转身离去了,桔子立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发呆。

    从此桔子再也不逃课玩游戏了,回到学校后,他给老师讲了小提琴的来历,并说自己想学拉琴。老师觉得这件事很传奇,就让他参加了管弦乐团,并把他送到了艺术宫去学小提琴,桔子的刻苦和韧性使他一点一点触摸到了小提琴的灵魂,他甚至觉得世界上最美的音符全都藏在琴体里,他要做的就是用上天赋予的悟性和无可挑剔的琴艺,把它们释放出来,他取得了很大进步,两年后,在一次节日庆典汇演中,他绽放出了耀眼光芒,老师和同学都以他为傲。可桔子却不以为然,他知道有些音是自己拉不出来的,即使再勤学苦练也无法抵达它们,这让他看上去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惦记着怡,他非常清楚,这个世界上,只有怡才能拉出这样的音来,但是他却与怡彻底失去了联系,怡的手机早就打不通了。然而他的第六感告诉自己,怡仍然呆在这座城市里,而且离自己不远,于是他便拎着琴匣,在这座深不见底的城市里寻觅怡的踪迹。他想起了两年前,怡曾在橱窗前对自己说过想穿婚纱的事,便去到了店里,为怡看好了一件漂亮的婚纱。

    一天放学后,桔子拎着琴匣在街上转悠了大一圈后,来到了河边走廊,他对自己的一无所获惆怅无比。这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神色慌张地与他擦肩而过,他蓦然一惊,喊出了怡,可是那个女子却越走越快,他追随而去,不停地喊,怡,我是桔子,怡,我是桔子。没想到那个女子却沿梯而下,扑到了河水里,向河水深处走去。桔子奋力冲过去大喊,怡,不忙,听听我拉琴,你不会扔下小提琴不管的。怡继续向前走去,不过这时小提琴的声音飘入了她耳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流浪者之歌》,她止住了脚步,当悲情的旋律融入到波西米亚热烈奔放的律动中时,她慢慢转过身来,看到了两年前那个少年正站在没膝的河水里,琴弓在小提琴上忘情地跳跃着。她一步步走向桔子。
    桔子说,怡,这首曲子还得由你来拉,我的领悟力太有限。
    怡轻轻说,咱们上去吧,我来拉给你听。
    当他俩走上河岸时,一辆面包车突然在他们面前刹住,从里面跳下来四五条汉子,气势汹汹地向怡扑去,桔子冲上去隔开他们,大声喝斥,你们要干什么?你们不能动她,她是小提琴女神!这伙人一看是一个清秀的少年,竟一时不知所措,而这时,围上来的旁观者也越聚越多,有不少人说快打电话报警啊。
    怡理好凌乱的头发,从容自如地打开琴匣,把小提琴放在颌下,与桔子对了对眼光后,琴弓便开始在四条银弦上跳起舞来,琴声仿佛陡然变成了从天而降的呐喊,那帮家伙听得瑟瑟发抖,面面相觑了一阵后,自觉无趣地退去了。当急风骤雨的琴声倏然止住时,那些围观者也啧啧称奇地离去了,有的则叹息道,什么世道,小提琴要在这种场合演奏。而桔子则击掌叫好:怡,你太棒了,这才是小提琴真正的声音!
    随后桔子把怡领到了那个橱窗前,说怡,还记得两年前你说过的话吗,婚纱我已经替你选好了。
    怡惊讶不已,说不行,你看我这个样子,又脏又丑,怎么配得上。
    桔子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其实是这些婚纱配不上你!
    怡终于露出了灿烂而明媚的笑容。
    稍息,等他俩从店里出来时,路人便惊诧地看到,一个穿洁白婚纱的女人挽着一个少年的手,在大街上招摇过市,引来行人的侧目,而他俩却有说有笑,旁若无人。

 

    四


    故事讲到此处时,我和守门人突然听到了有人喊,抓贼......快抓贼啊......守门人一拍脑门说,糟了,误大事了,然后晃着电光跑入黑夜深处。而我仍被故事里的律动摇撼着,仿佛浸淫这样的气氛中,是对我大意丢失小说的行为的赎罪,我一路喃喃自语,回家推开门的那一瞬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虽然我对讲述故事与阅读小说,这两者之间究竟有多少相同之处深表怀疑,但我觉得自己尽力了。第二天一大早,我被楼下的吵闹声惊醒了,其中夹杂着守门人自责的道歉声,我大惊,急忙穿衣下楼来到收发室门口,昨晚业主的电瓶车被盗了,正对守门人大发牢骚,有两个情绪激动的男子还动了拳脚,强说守门人理应外合,监守自盗。我赶紧分开人群迎上去护住守门人,说这件事是由我引起的,所有的损失都由我来承担,这才平息了事态。随后,我把守门人送到医院里包扎伤口。
    在医院门诊外的椅子上,我向守门人表示了歉意,说是自己遗失的小说连累了他,称昨晚自己的行为太不理智,没想到他却说能听到这样的故事,是他一生的荣幸。我半信半疑,有些诧异看着他,他迫切地问我,怡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轻生。是啊,昨晚的故事并没有讲完,我必须得把前因后果告诉他,才能让他信服,因为人们总是按照生活的逻辑来理解故事的,即使再荒诞再魔幻的故事,也有现实的因由。我低沉地说,怡与桔子分手后,被一个富豪包养做了情妇,可终于有一天,富豪腻味厌倦了,就把她转手给了人贩子,人贩子打算将她卖到俄罗斯去做小姐,她趁其不备逃出了魔窟,准备投河殉节,正好遇上了桔子。听到这里后,守门人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并失声痛哭,哽咽道:
    多么好的孩子啊......我有罪......我有罪......
    我震惊不已,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并把他扶起来,重新坐在椅子上。
    他蜷缩着,不停地捶击自己的额头,渐渐地,他静了下来。
    我劝慰道,有什么事别压在心里,说出来就好。
    他说几年前他曾是一个大山里的代课老师,生活实在艰苦,渐渐地,来上学的孩子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学校里再也听不到孩子的读书声,他便背着二胡一无所有地来到城市讨生。他说他干过一件可耻的事,就是把学校里的一个孩子介绍给了人贩子,并收了人贩子给的一百块钱,而孩子却被拐卖到砖窑去当了童工,为此他时常感到罪孽深重,只好借助寂寞的二胡来化解罪恶之感,苦中取乐,可常常是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他说是我的小说拯救了他,这句话他重复了三次,而我却完全惊呆了。我简直没有想到,自己在一本遗失在地铁的小说上,所表现出来的偏执,以及几乎是病态的热情,会带来这样的结果。
    第二天,我就再也没有在收发室见到守门人,有人说,他背着二胡找一个孩子去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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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楼]  作者:单纯女人  发表时间: 2015/04/30 09:18 

有些日子没见到岸雪了,再见又出新作,不胜欣喜,问候并先睹为快!
 [3楼]  作者:单纯女人  发表时间: 2015/04/30 11:32 

抚读完。纯净无邪的不仅是少年,“我”是,守门人也是。
总有些感动能够传染,但也得是灵魂干净的人之间才能。
[楼主]  [4楼]  作者:岸雪  发表时间: 2015/04/30 16:20 

单纯大姐好,发贴回贴都很困难,实在不想上来,不过每当写完什么,最先想起的是老地方。谢谢!
 [5楼]  作者:单纯女人  发表时间: 2015/04/30 22:30 

对【4楼】说:

知道的知道。其实,西陆现在主打军事,他们总要生存下去,论坛不能盈利难以有力量支撑周到的服务啊。

我想来想去,觉得已经无话可说。西陆虽然文学起家,但毕竟,当初的创办者已经不知何踪!

 [6楼]  作者:鹰男  发表时间: 2015/04/30 22:59 

心是可以救赎的
比如这音乐以及小说都可以。
岸雪是在孜孜探求小说表达形式的路上稳步前行,这篇更是故事和讲述技巧的结合体。
其中,有几处很感动!
问好岸雪,为你加油
[楼主]  [7楼]  作者:岸雪  发表时间: 2015/05/01 16:20 

鹰男兄长好,谢谢鼓励!
[楼主]  [8楼]  作者:岸雪  发表时间: 2015/05/02 07:16 

对【6楼】说:
鹰男兄长厉害,这确实是一篇谈小说的小说,只是短了一些,我的很多关于小说的思考无法尽呈,尝试着这么写,人类灵魂的救赎,要靠艺术啊,当然还有宗教,可尼采是反对宗教的,为此才有了《悲剧的诞生》。
[楼主]  [9楼]  作者:岸雪  发表时间: 2015/05/02 13:51 

对【6楼】说:

鹰男兄长厉害,向你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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