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的时节,我们英庄小学三年级(2)班转学来个漂亮的女同学。那时候(1962年),学校里经常有转来转走的学生,从青岛、济南、广州、武汉、上海等大城市调动工作来国营郯南农场或者社会主义劳动大学工作的干部或高级工程师,其子女随他们的工作调动被安排在我们学校就读,没有谁会在意哪个同学转走了,哪个同学转来了。 这位新来的云芳同学与众不同,在我们同龄人当中个头偏高,白里透红的脸庞,高挺的鼻子,两眼大而有神,漂亮文静。不知什么原因,每次有新同学来,老师都要安排和我坐在一起,说是我一贯爱帮助别人,新同学来到陌生的地方,需要有人关照等等,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要遭受同学们的一番调笑打趣。好在新同学腼腆好笑,话语不多,和我相处得很好。 真正和她成为不能相忘的好朋友,是在随后到来的“六•一”儿童节联欢会上。为了欢庆“六•一”节,学校要各班准备两个节目。我们班已经有了一个女生表演唱,另一个独唱类的节目选了好几个人都不合适。正在发愁的时候,云芳腼腆地对老师说:“我来个独唱吧!”我们大家面面相觑,“就你,平时连话都不说,还能上台表演独唱?”大家狐疑不定,目光里满是怀疑和不信任。面对大家的怀疑,她落落大方地在座位上站起来,清唱了一曲《让我们荡起双桨》,歌声响起来的时候,我们目瞪口呆,唱得实在太好了,许久,掌声雷鸣而起。 “六•一”节文艺联欢演出,我们班的节目好评如潮,获得一致赞誉:女生表演唱获得优秀奖,云芳的独唱更是盖帽了,获得一等奖(第一名)。从此以后,班里的同学们开始对她刮目相看,才从心里真正接受了这位既漂亮又有才艺的新同学。 云芳的爸妈是国营农场京剧团新调来的演员,住在我们家东面的养猪场简陋的平房里,这使我有机会每日陪她上学。从我们家到英庄小学到要走近三里路,途中小路弯弯,出了村子往西南走,经过一个很大的三角形的汪塘,里面长满了芦苇,各种鸟在里面做巢、生蛋、孵小鸟,叽叽喳喳地婉转唱歌。高低不平的土路两边杂草丛生,从春到夏,各种野花次第开放,争妍斗奇,充满诗情画意。秋天严霜匝地,冬天朔风吼叫,有时风雪弥漫,我们每天背着并不沉重的书包,又蹦又跳时缓时急奔走在蜿蜒的乡间小路上。 上学路上充满欢歌笑语,有时候讨论家庭作业,有时候跟她学唱电影歌曲,更多的时候是交流晚饭家里会有什么好吃的——少年不知愁滋味,尽管饥馑遍地,可我们还是觉得很快乐。有很多次,她都很渴望地问我,如果以后她的爸妈调动工作去了城里,可否跟她一起转学去读书?我懵懂混沌,觉得那是遥不可及很模糊的事情,总是摇头不语。我不知道,遥远的充满未知数的城里是什么样子,离开父母的日子怎么办? 日子飞快地过去了。大约是这一年腊月二十八,零星的鞭炮声炸响了节日的欢快,年味愈来愈浓郁起来,一天傍晚,云芳在刺骨的寒风中来到我家,说是她爸爸妈妈今天休息,家里做了好吃的特意要我过去吃饭,感谢我平时一直陪着她上学。别看我平时野性十足,但是怕见陌生人,尤其瞅瞅自己脚上有补丁布棉鞋和灰不溜秋的棉裤棉袄,我摇摇头不想去。云芳说,那你就再找个同学和你作伴,就不怕我爸妈了。这个主意不错,同村的一个男同学和我一起去,我心里有点底气,跟着云芳都身后去了她家。 她的爸爸妈妈见了我很热情,并没有看见我身上带补丁的衣裳而鄙夷,他们说自己的女儿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这一年来幸亏有帮你陪伴她上学,学习成绩还有提高,谢谢同学的帮助。快过年了,没有什么好吃的,你们三个赶快吃吧!看看饭桌上,从食堂里买来的馒头、有肉有鱼和青菜,还有一大碗鸡蛋汤。扑鼻的香味钻进我的心里,我有点垂涎欲滴,好像有一只手从嗓子眼里要伸出来。整天吃糠咽菜,哪里见过这样喷香诱人的饭菜!那顿饭别扭拘谨,低眉顺眼不敢抬头,我吃得浑身冒汗。云芳爸妈坐在一边看书,不时提醒我们三个同学使劲吃,不要客气。两个馒头很快下肚,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虽然还想吃,可是我实在太不自在了,赶紧控制住想吃的欲望,撒谎说吃饱了。 无话可说,和大人也说不出来什么,我不想在她家停留,匆忙和她爸妈告别。我的同桌把我们送出养猪场的大门口,她斜靠在木栅栏门上,在昏暗的电灯光下目送我俩走远,她的眼里似乎有一种掩饰不住忧伤,和平时的开朗热情大不一样。 我不知道也不会猜测到这是一个告别的“晚宴”。春节后开学,我漂亮的同桌女同学没来上课,我们大家以为她病了,第二天,她的座位还是没人,周六,她的座位依然是空的。我们都猜出和感觉到,云芳恐怕再也不会到我们班学习了。 中午放学后,我快速奔跑到她曾经的家,人去屋空,一片狼藉,那里已经是养猪场临时放置杂物的仓库:云芳真的和爸妈走了。她应该早就知道这消息的,请我吃饭就是一个信号,但是我太愚钝,并没有意识到这点。她或许是遵循了爸妈的意见,并没有像以前我们约定的那样,通知我去给她送别。她就象来的时候一样神秘,没有人知道她随父母到底去了哪里。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不知她现在家居何处,是否依然娉婷窈窕,风采依旧;不知是谁有福气娶了有一副好嗓子的她,“执子之手,与之偕老”。或许她吉人天相,安居在大都市,养花弄孙,颐养天年;或许她在文革中受受爸妈的影响,下乡到一偏远地区,下嫁一当地青年,身边一大群土头憨脑的孩子,每日与鸡鸭猪牛羊为伍,终老做其农妇;也许她早已把我这个同桌同学忘得一干二净,没有丝毫的记忆,对面相逢不相识。但是现在,在这个春节临近年味飘香的时候,我又想起小学同桌的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