巅
-----致珠穆琅玛峰
一
有一颗星星上 用莲一般的手
刻着你的名字 当鹰隼的翅膀
在云层里露出骨头 人世间的作物
从我的皮肤上抽芽 光合作用
停留在植被上方
空气不断对流过来
我从一粒麦子内
挤出阳光和水分 这生命的元素
呈现在掌纹里 就像你标注
在大地上的那一条水平线
这里 就是我生活的起始
当我的双手埋没于泥土
掐算着经纬线上日落的密度
无意间就会瞅见你
山巅上的积雪 还有印在上面的
女神之吻 你集聚的能量
把太阳压低在地平线以下
我试图用镜子容纳你
那些在你脊椎上奔跑的藏羚羊 还有你
刻在崖壁上的鱼刺 很快便
隐没于季风交还过来的云雾里
我祈求巍峨的森林 让它抓紧
崇山峻岭的肩膀 从你附近
一点点升上去 我把命运的符号
刻在壮硕的杉树上 我要让你看见
大地上燃烧的火苗
那些被你的阴影
抹掉的轮廓 重新回到桌面上
我用肋骨做成的尺子
量出了自己的高度 而我周围的陆地
在地平线上汇聚 等待着海潮
把它们卷到月球的引力中 但你早已
不在我的尺度里
你只稍稍挪动了一下冰川
我手中的笔和纸就化为灰烬
而你珍藏的雪莲
已在更高的绝壁上绽放
此时 我才知道 人世间
必须有一个阶梯通向你
我转动地球仪 确定了一个
大致方位后 我来到
人生喧哗的十字路口 很多
模糊的面孔 很多去向不明的脚步
他们最后的归宿只是一个容器
在那里 他们结茧而居
穴居的人啊 他们的本能
类似于尘埃里蚂蚁
而我被你
投射下来的强大阳光分离出来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匆匆而行 很多时候
我都觉得自己像
失踪的猎人 一定能找到
你放飞出来的那只神鹰
二
你 被女神吻过之后 太阳的光线
就成捆成捆地堆放在云层里
而山巅上的雪与日俱增
冰川用巨大的几何形状
把阳光折射下来 同时
把季节交付给陆地
在没有阴影的荒原上
生命拱起永不磨灭的脊背
这大地上的杯子啊 它的容量
与阳光相等 只有白昼
没有黑夜
当小麦在泥土里涌动
草原以雪水的深度和天空的广度
铺展开来 洁白的羊群
牵着阳光缓缓移动 披着黑蓑衣的耗牛
像隐士一般突然出现 而藏羚羊
在你的臂弯里越来越轻 它们
在鼓鼓的藏房附近
变成无休无止的省略号
那些匍匐的人 在荒原上
留下一串串额头的印记后 拉萨的少女卓玛
便在红白相间的布达拉宫上
喃喃自语 那是你教她
吟诵的六字真言 大召寺的钟声
涌出凹凸的院墙 你把棱角
刻在转经筒上 那些虔诚的手
露出了筋骨 喇嘛披着生锈的袍子
端坐在你下面 八角街
开始转动起来
这生与死的循环
在你周围弥漫开来
被你的阳光切割成两半
在蓝得透明的天空里
神鹰衔走了阴影
坐地诵经的僧人 他们要的只是
一朵来之不易的莲花 而那些
用木栅栏围起羊圈的汉子
脸膛就像被光线漆过一样 他们世世代代
策马在你膝下 那是因为
你无生无死 高不可测
三
一粒宝石 一颗扣子 一枚佛珠
在你面前失去了轮廓 还是它们的高度
根本无法计算 当你在我面前
静穆而立时 我会比一朵花高吗
在绒布寺以南的大本营
那些在冰川上掏出骨骼的人
他们超越的是自己 或者你的形状
而在形状之内 你丰盈依旧
岿然不动 那些在你山巅的积雪上
留下的掌印 只有一瞬间的存在
而一瞬间的存在 不会像
早晨的镜里呈现的万物 春光乍现
一生受用
倘若这些只是一把尺子上的刻度
人们就可以用一张纸
把你折叠起来
压在尘封的抽屉里 而你
绝对的高度 人们会在
一只鸟的尸骨里看得一清二楚
这已标注在地图上 可是喇嘛布道时
手里捧的不是一本地图
那生与死的高度 要从经卷上
圆满的字符来决定
这神性的高度啊 当鹰隼从你那里
获得灵性后 它徐徐降下来
如丰沛的雨季 昭示万物
无论荒原的广度 无论草场的密度
奶茶的浓度 青稞酒的纯度
这些消逝后又重新温润的事物
都在你永恒的循环里
四
我以鱼的形态回溯到
你史前的海水里 将鱼剌刻在你
饱含化石的沙岩上 当你
被地底巨大的手托举出来时 我的形状
陈列在你没有
橱窗的博物馆里
我与赤裸裸的太阳
共赴生死 而静如处子的月亮
已把白昼埋葬 我的呼吸进入
包围你的大气里
升起来吧 珠穆朗玛之巅
大地上仰望的万物四季轮回
丰盛无比 而我将从你的雪莲里
捕捉人世的一切 用你山巅上的雪
一点点将它们过滤 等待大气循环
在你周围织成一张网 网住雪花
网住星星 网住风暴
网住骨头撕裂的神鹰 而我
将从他的身边升起
珠穆琅玛之巅 我命运的归宿
我从一个象形文字里
抓住了你的经纬线 此时
我才理解 文字的形态仪表非凡
世间百态尽显其中 但这一切
都在你神性的高度里
向你供奉烛火的人 只知道
你的桀骜不驯 而你山巅上的丰腴
才是我要到达的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