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老实人

    胃肠感冒和我的感情比天高比海深，一年总有那么几天，斩不断理还乱。

    这次刘小事坚持让我去市中心医院，理由是与一流的设施匹配的不会是三流的技术吧？虽然她说的那么没有底气，我还是欣然接受，权当是关心一下与自己切身利益息息相关的点点滴滴了。

    绿色植被环绕着排列有序的楼宇，醒目的路标、干净的场地、停放整齐的车辆，手拿工具来来回回的环卫工人，远远传来草坪机的嗡嗡声，仿佛置身于度假村。走进门诊大楼，正中间是一道绿化带，高耸的椰子树挺立在像刚刚冲洗过的鹅卵石上，几乎以假乱真，木质长椅安静的散落在周围，可以随时小憩。

    小城小镇，走哪都能遇见熟人。挂号的时候，竟然看见吴婶和吴叔愁眉苦脸的徘徊在三号窗口，暗暗感叹幸好不是宾馆。悄悄走到她身后，边捂住她的眼睛，边示意吴叔别出声。猜猜我是谁？我尖着嗓子问。“丫头，快帮婶拿个主意吧？”吴婶边说边拿开我的手。“一下就猜到了，真没劲”，我意犹未尽的嘟囔着。   

    原来吴婶得了带状疱疹，用药一周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心想到大医院挂个专家号看看。结果专家玄天舞地之后说药方已经上传到收款处，交钱取药，然后再回来详细告知用法用量。到收款台，老两口才知道五分钟看个病，开了一千三百多块钱的药，居然不让看药品明细，吴叔气得直跳脚。

    我拿着吴婶的挂号单重新来到收款台，满脸堆笑的请求看看明细再交钱，被一口回绝。我趴在窗口磨叽，她皱着眉头往前探探身子，看看我身后的长队，迅速转过电脑又迅速转过去，动作快得电子眼都看不清，何况我这个近视眼了。反正有的是时间，我拿出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精神，抻长了脖子往里看，除了那张冷冰冰的脸，一切都在原点，只是对方态度越来越强硬，反反复复几个字：交钱就能看见。他奶奶的，活了快半辈子了，没遇见过看病看不见处方，不交钱不告诉患者用药名称的。如果开的是敌敌畏，我也要照单全收吗？收款员嫌我说话难听，让我找医生。医生我肯定要找，但明细我也要看，或者念给我听，这叫知情权。狗屁不懂的黄毛丫头，维护狗屁医生还挺来劲。

    僵持中，吴婶拽拽我的衣服，向后面努努嘴。回过头看看身后焦急的患者，我朝款台里使劲儿剜了一眼，转到相邻款台。也许是因为刚才的争吵，也许是这个女孩子的小精明，二话没说转过显示屏，面对一排无比陌生的药名和三三两两的药品数量，本想拍照留念，又因为不想难为这个还算懂得分寸的年轻人而放弃。

    我拉着吴婶去二楼找专家，原以为是个“尖尖嘴，刀削脸，一看就没好心眼”的面相，不曾想竟然是个“四方大脸，肥头大耳”的菩萨相。我很认真的跟他讨教这种病的治疗周期和这些药的治疗效果，顺便问问如果过敏或者无效，是否连本带利退还。他愣了愣，然后不紧不慢的边转着笔边说吴婶的疱疹挺严重，已经侵蚀神经了。淡定的样子十分不顺眼。我坐到他的对面，双手拄着下颌问：“皮肤表面都能看出侵蚀神经了，会不会有生命危险”？他腾一下站起来：你是来捣乱的吗？我也站了起来，迎着他的目光：我是来看看你和药方长得一样不。他涨红了脸，侧过头，晃动着胖手往外撵我。我嚷嚷着要去找院长谈谈，吴婶一边拽我，一边低声央求着：谈也是一肚子气，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看着吴婶一脸认真的样子，我笑了。信任的坍塌是一瞬间的事，此时的冲动和理论渺小得不如一粒尘埃。这么好的天气，出去吹吹风，看看蚂蚁，逗逗王三家的小狗，多好。

    后来我带吴婶去的三院，挂了一个皮肤科的普通号，医生开了三种口服药和炉甘石洗剂，总计不足二百元，用了一周，吴婶打电话说一天比一天好，而我再也没去过驴粪蛋表面光的所谓的中心医院。

    所以，我宁愿在社区诊所重复进行三天老三样的输液，喜欢每年一次看看满头白发的张大夫一脸认真和焦急的样子，喜欢小护士把热水袋放在手下的感觉，喜欢仅有三张床的小屋和白白的床单。当张大夫慢声慢语的说我偷鸡不成蚀一把米时，我用白眼珠儿翻他：烦你。我是因为不想输液，才不顾老爷子的反对吃了两天药，肠胃不听话也不赖我啊。

    刘小事笑话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其实我只是不能接受一个堂堂正正的公立医院如此难以接受的业务处理方式，仿佛进了黑店，在治疗疾患之前，先将患者的眼睛蒙上，耳朵堵上，交钱后递过来一个装满药物的口袋，然后遵医嘱。仅此而已。